九月的第一個周一，青云高中禮堂頂部的吊扇慢悠悠地轉著，卻驅散不了初秋的悶熱。嚴謹第三次調整了領口的紐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演講稿的邊角。作為學生代表，他提前兩周就準備好了這份演講稿，連每個標點符號都反復推敲過。

“下面有請學生會副主席嚴謹同學致辭。“

掌聲中，嚴謹穩步走上講臺。陽光透過高窗斜切進禮堂，在他的鏡片上投下細碎的光斑。他微微瞇起眼睛，聲音清潤平穩：“作為學長，我希望高一的新同學們能夠盡快適應高中生活...“

忽然，一陣歡快的音樂聲從操場飄來。嚴謹的目光被窗外躍動的藍色身影牽走——十幾個穿拉拉隊服的女生正在排練，領隊的女孩高高拋起彩球，在空中劃出完美的弧線。她轉身時，馬尾辮甩出一道金棕色的光帶，發梢沾著陽光碎屑。

“同時也要...“嚴謹的喉嚨突然發緊。那個女孩正對著同伴示范動作，笑起來時眼睛彎成月牙，右臉頰陷下去一個小小的酒窩。她跳躍時裙擺飛揚，像一朵迎著太陽綻放的向日葵。

禮堂后排傳來窸窣的議論聲。嚴謹猛然回神，發現自己的手指已經把演講稿捏出了褶皺。他倉促低頭，卻怎么也找不到剛才念到哪一行。耳尖燒得發燙，這是他十六年來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忘詞。

“積極參與課外活動。“他幾乎是機械地念完了后半段，下臺時后背的襯衫已經濕透。

“看入迷了？“學生會主席陳明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那是新高一組建的拉拉隊，都是初中直接直上我們高中的，初中那會就拿過很多獎，過幾天有聯賽表演就沒讓她們來禮堂，領隊的喬伊陽可是個風云人物。“

嚴謹推了推眼鏡，目光卻忍不住再次飄向窗外。女孩正彎腰收拾器材，陽光穿過她指縫，在地上投下搖曳的光斑。

“她初中文藝匯演跳的《天鵝湖》選段，評委給了滿分。“陳明壓低聲音，“人又心善，對人都很好，還有后援會呢”

嚴謹輕輕“嗯“了一聲，把演講稿仔細折好收進文件夾。文件夾內側夾著一張便簽，上面寫著“圖書館西區下午三點陽光最佳“，是他上周調研時記下的。

開學典禮結束后，嚴謹發現筆記本不見了。那本黑色硬皮本記錄著他暑假所有的思考：從圖書館改造方案到數學競賽的解題思路。他沿著禮堂到教室的路線來回找了三遍，連垃圾桶旁邊都檢查了。

手機突然震動，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學長好！我是喬伊陽，在禮堂撿到你的黑色筆記本，現在放在教學樓失物招領處啦~」

嚴謹盯著那個波浪號看了好幾秒，回復道：「非常感謝，這就去取。」

失物招領處的阿姨遞給他筆記本時笑著說：“小姑娘在這等了半天，說這筆記本看著很重要。“

翻開扉頁，一張淺藍色便利貼夾在那里：

「P23圖書館改造建議很棒！不過西區窗邊下午陽光特別好，放幾把扶手椅會更完美。P56的螺旋樓梯設計驚艷！——喬伊陽」

字跡清秀靈動，末尾畫了個小太陽。嚴謹的手指撫過那些字跡，紙面殘留著若有似無的柑橘香。他翻到第56頁，那是他某天凌晨隨手畫的旋轉樓梯草圖，連他自己都快忘了。這個女孩不僅仔細看了他的筆記，還讀懂了每頁的心思。

第二天下午兩點五十分，嚴謹站在圖書館哲學區書架后，透過縫隙觀察西區靠窗的位置。陽光正緩緩爬過木地板，像流淌的蜂蜜。兩點五十五分，一個扎丸子頭的女孩抱著書走來，幾縷碎發垂在頸邊。她放下書包時，掛在拉鏈上的向日葵掛件晃了晃。

嚴謹深吸一口氣，從書架后走出來。喬伊陽正踮腳去夠頂層的一本《哥特建筑解析》，指尖堪堪碰到書脊。

“需要幫忙嗎？“嚴謹的聲音比預想的要干澀。

喬伊陽嚇了一跳，轉身時手肘碰倒了桌上的筆袋。彩鉛散落一地，有支滾到了嚴謹腳邊。他彎腰去撿，發現是支用得只剩小截的赭石色鉛筆。

“謝、謝謝。“喬伊陽接過鉛筆，耳尖微微發紅，“你是...昨天...“

“嚴謹。“他指了指她桌上的筆記本，“來道謝的。“

“啊！“喬伊陽突然捂住嘴，眼睛瞪得圓圓的，“我是不是不該隨便翻你筆記？當時只是想確認失主...“

“沒關系。“嚴謹的目光落在她攤開的素描本上，“你在畫建筑速寫？“

喬伊陽慌忙合上本子：“就隨便畫畫...“一片銀杏葉書簽從本子里滑出來，嚴謹撿起時注意到葉脈被精心描成了金色。

“畫得很好。“他指著本子一角露出的教堂尖頂，“比例很準確。“

喬伊陽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懂建筑？“

“只是愛好。“嚴謹從書包里抽出一本《世界建筑巡禮》，書脊已經有些磨損，“你看這個嗎？“

“我上周剛讀完！“喬伊陽激動地翻開其中一頁，“安藤忠雄的光之教堂，那個十字縫隙...“

“陽光會在地上投下光之十字。“嚴謹不自覺地接上她的話，兩人相視一笑。

他們從清水混凝土聊到巴洛克裝飾，當話題轉到學校圖書館的采光缺陷時，窗外的陽光已經由金黃變成琥珀色。嚴謹發現這個在操場上活力四射的拉拉隊隊長，談起建筑時眼睛里閃爍著專注的光芒；而喬伊陽則驚訝地看到，傳說中不茍言笑的學生會代表，聊到喜歡的建筑師時會不自覺地用手指在桌面畫設計圖。

“其實...“喬伊陽攪動著咖啡杯里的吸管，“上學期數學競賽頒獎禮，你那個關于分形幾何的演講，我聽了三遍錄音。“

嚴謹的勺子“當“地碰在杯壁上：“你去聽了？“

“躲在最后一排。“喬伊陽吐了吐舌頭，“本來想請教問題，看你被老師圍著就走了。“

圖書館的閉館鈴聲突然響起，兩人同時看向窗外——夕陽已經沉到了銀杏樹梢。收拾書包時，嚴謹注意到喬伊陽把今天用的赭石色鉛筆單獨放在了一個繡著向日葵的筆袋里。

“要一起去食堂嗎？“話一出口嚴謹就后悔了，這個邀請太過唐突。

喬伊陽卻自然地背起書包：“好啊，聽說今天有糖醋排骨。“

他們隔著半米距離走在林蔭道上，斜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路過籃球場時，幾個男生沖嚴謹吹口哨，他假裝沒聽見，卻把書包帶攥得更緊了。

食堂嘈雜的人聲中，嚴謹發現喬伊陽吃排骨時會先把骨頭上的肉小心剔下來，再把脆骨咬得咯吱響。她說話時總是不自覺地用筷子尖在米飯上畫圈，留下一個個小漩渦。

“周三下午拉拉隊會在操場訓練。“分別時喬伊陽突然說，手指繞著書包帶打轉，“如果...如果你路過的話。“

嚴謹點點頭，看著她蹦跳著跑向女生宿舍，馬尾辮在夕陽中一跳一跳的，像只歡快的小麻雀。

回到宿舍，嚴謹翻開筆記本新的一頁，畫下一扇被陽光填滿的落地窗。筆尖頓了頓，又在角落添了朵小小的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