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昌被“發配”去管倉庫的消息，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行政部乃至整個盛景集團底層員工中激起了陣陣漣漪。有人幸災樂禍，有人拍手稱快，更多人則是以一種復雜而敬畏的目光，悄悄打量著角落里那個安靜整理文件的林澈。

“摸魚三姐弟”王莉莉、張濤、李薇薇徹底蔫了。沒了周永昌的庇護，又被林澈捏著代打卡的鐵證（林澈并未公開全部，只作為威懾），他們變得異常“勤勉”，甚至主動分擔起一些基礎工作，生怕林澈一個不高興把他們也送走。行政部的效率詭異地提升了不少，空氣中那種無形的壓抑感也似乎淡了些許。

但林澈清楚，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寧靜。考勤系統深網刪除指令的陰影、代號“Hunter”的威脅，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她需要盟友，需要更深入地了解盛景這臺龐大機器內部腐朽的齒輪。

她的目光，首先投向了鄰座那個沉默的敲代碼身影——阿凱。

機會來得很快。

行政部負責維護公司內部一個老舊的知識庫系統，時常崩潰。這天下午，系統再次宕機，負責的IT外包人員遲遲未到。部門里抱怨四起，連臨時接管行政部的副總助理也急得團團轉。

“阿凱，你不是學計算機的嗎？能看看嗎？”有人病急亂投醫地問了一句。

阿凱頭也沒抬，手指依舊在鍵盤上飛舞，仿佛沒聽見。

“他…耳朵不太好。”旁邊一個老員工低聲解釋了一句，帶著點惋惜。

林澈站起身，走到阿凱的工位旁。她沒有說話，而是拿起桌上一支筆，在阿凱視線范圍內的便簽紙上快速寫下：

`【知識庫系統崩潰。root密碼在服務器機柜側面標簽。能修？】`

阿凱敲擊鍵盤的手指頓住了。他緩緩抬起頭，厚厚的鏡片后，那雙總是低垂的眼睛第一次直視林澈。他的眼神很平靜，像一潭深水，沒有驚訝，也沒有抗拒，只有一絲探究。

他點了點頭，手指在鍵盤上敲了幾個鍵。林澈的眼鏡鏡片上立刻收到一條加密文本消息：

`【需要物理接觸服務器。權限？】`

林澈嘴角微揚，快速回復：

`【副總助理授權了（我錄音了）。帶路？】`

五分鐘后，林澈帶著阿凱來到了位于地下一層、噪音巨大的服務器機房。阿凱像回到水里的魚，動作變得異常敏捷。他無視了震耳欲聾的嗡鳴（對他而言或許是另一種寂靜），迅速找到目標服務器，撕下側面貼著的密碼標簽，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起來。

林澈則站在稍遠處，看似在觀察環境，眼鏡的廣角鏡頭卻悄然開啟，掃描著整個機房的結構、布線、監控死角。同時，她通過加密信道與阿凱交流：

`【系統日志顯示，最近三次崩潰前，都有來自同一內網IP（行政部副總辦公室）的異常查詢指令，試圖執行未授權數據庫導出操作。】`

阿凱的回復瞬間彈出：

`【IP鎖定：10.10.1.25。指令特征：偽裝成維護腳本，攜帶SQL注入載荷。目標表：employee_medical_records（員工醫療記錄）。】`

員工醫療記錄？林澈眼神一凝。盛景收集員工基礎體檢數據是合法的，但如此鬼祟地試圖導出完整醫療記錄，絕非正常！聯想到蘇悅的恐懼一股寒意爬上林澈的脊背。

`【能追蹤指令來源的終端MAC地址嗎？】`林澈問。

阿凱手指在鍵盤上舞出一片殘影。幾秒后：

`【MAC： 00:1A:2B:3C:4D:5E。終端型號：ThinkPad X1 Carbon (Gen 9)。行政部副總秦明月專用。】`

秦明月？！林澈心中劇震。這不是行政部副總的名字！行政部副總姓陳！秦明月是公司的首席運營官（COO）！“職場斯德哥爾摩制造者”！

一個COO，為什么要繞過正常流程，用技術手段偷偷獲取基層員工的完整醫療記錄？這絕對涉及核心機密和嚴重的侵權！

`【系統警告：檢測到高危隱私侵犯及潛在違法行為（《個人信息保護法》第X條）。】`

`【建議：高度警惕，收集更多證據，評估風險。】`

就在這時，阿凱已經修復了系統。他退出登錄，清理了臨時訪問記錄，動作干凈利落。他看向林澈，在便簽紙上寫下：

`【好了。秦明月，很危險。小心。】`

顯然，他也認出了那個MAC地址對應的真正主人。

林澈鄭重地對他點了點頭，在紙上回復：

`【謝謝。合作愉快。保持聯系？（加密信道ID：Ghost_KC）】`

阿凱看了一眼ID，鏡片后的目光閃動了一下，似乎對這個代號并不陌生。他沉默地點了點頭，將寫著ID的紙條揉碎，丟進旁邊的碎紙機。

盟友+1。

幾天后，一個看似平常的工作日。

午休時間，行政部略顯嘈雜。林澈坐在工位上，小口喝著自帶的保溫杯里的溫水。她的眼鏡鏡片上，幽藍色的數據流如同瀑布般無聲流淌——她在遠程分析阿凱提供的關于秦明月異常查詢的更多日志碎片。

突然，一陣輕微的眩暈感毫無征兆地襲來。不是疲憊，而是一種異常的、難以抗拒的困倦，仿佛身體被灌了鉛。她晃了晃頭，強打精神，但眼皮卻越來越沉。

`【系統警報：檢測到宿主生理指標異常！】`

`【心率：下降至55次/分（基礎值68）。血壓：低壓輕微下降。腦電波：δ波（深度睡眠波）異常活躍！】`

`【異常誘因分析中…排除疲勞、低血糖…檢測到血液中有微量外源性物質殘留…匹配數據庫…疑似：苯二氮卓類鎮靜劑（如地西泮）！】`

鎮靜劑？！林澈瞬間警醒，睡意被冰冷的驚悚驅散！她今天只喝了自帶的水和…公司飲水機里的水！

她猛地抬頭，目光銳利地掃向位于辦公室中央的飲水機。那是員工最常使用的飲水點！幾乎同時，她注意到周圍好幾個同事也顯露出類似的疲憊和困倦，有人甚至趴在桌上小憩，這在精力旺盛的午休時間并不常見！

`【關聯分析：近三周內，行政部、市場部等開放辦公區域員工普遍反映午后異常疲倦，效率下降，歸因于‘春困’或‘工作壓力’。】`

`【異常生理報告：上周有員工因‘不明原因嗜睡’就醫，未查出器質性病變。】`

一個可怕的猜想在林澈腦中成型：有人在飲水機里投藥！用微量的鎮靜劑溫水煮青蛙，潛移默化地削弱員工的精力和反抗意志？！

她立刻看向阿凱。阿凱似乎也察覺到了身體的異常，正皺著眉頭揉著太陽穴。林澈快速在加密信道發送信息：

`【緊急！懷疑飲水機被投微量鎮靜劑！我需要你幫忙在飲水機附近部署監控！】`

阿凱回復極快：

`【明白。目標：飲水機桶裝水更換區（監控死角）。方案：改造無線充電寶為隱蔽攝像頭（需5分鐘）。】`

林澈心念電轉，系統輔助下，一個計劃瞬間成型。她站起身，拿著自己的保溫杯走向飲水機，假裝接水。路過阿凱工位時，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充電寶”被她“無意”中碰落在地，滾到了飲水機下方靠近換水口的陰影里。

阿凱立刻起身，一邊道歉一邊彎腰去撿“充電寶”。他的動作自然流暢，手指在“充電寶”底部極快地按了幾下。不到十秒，他站起身，對林澈點點頭，回到了座位。

`【‘夜眼’部署成功！實時畫面已接入你眼鏡信道KC1。】`

林澈不動聲色地接完水，回到座位。眼鏡鏡片角落，一個微小的監控窗口悄然亮起，清晰地顯示著飲水機下方換水口的區域。畫面穩定，角度刁鉆。

接下來是漫長的等待與煎熬。

林澈強忍著陣陣襲來的困意，集中精神盯著監控畫面，同時通過系統調動體內代謝，努力分解那微量的藥物。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辦公室里的困倦氣氛似乎更濃了。

終于，在下午三點左右，一個穿著后勤制服、戴著口罩帽子的男人推著一輛空的桶裝水推車走了過來。他動作熟練地取下空桶，換上一桶新的“清泉”牌飲用水。整個過程非常快，不到一分鐘。

就在他換好水桶，準備推車離開的瞬間，監控畫面捕捉到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動作！他的左手看似隨意地扶著新水桶的桶口邊緣，右手則迅速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比指甲蓋還小的、類似膠囊的透明容器，用拇指指甲巧妙地彈開蓋子，將里面微量的白色粉末倒進了桶口！動作快如閃電，若非高清攝像頭和系統的慢放分析，根本無從察覺！

`【關鍵證據鎖定！投藥動作清晰！投藥者：后勤員工（工號：HQ034，面部特征已捕獲）。】`

`【投藥物證：殘留容器（膠囊殼）被其丟棄在推車底層垃圾袋內（需盡快提取）！】`

林澈的心臟狂跳起來！她立刻將監控錄像關鍵片段（投藥動作慢放、投藥者面部特寫、工號牌）和系統生理指標異常分析報告打包！

`【證據鏈生成模塊啟動！生成《關于公司公共飲水機被投放不明鎮靜物質的緊急報告及初步證據》！】`

這份報告，林澈沒有發給任何人。她深知，一個后勤員工絕對沒有動機和能力長期做這種事。背后必有主使！秦明月？還是更上層？打草驚蛇只會讓線索中斷。

她將報告加密存儲，然后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她站起身，走到行政部那位臨時接管的陳副總助理面前，一臉“擔憂”地說：“陳助理，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壓力大，我和好幾個同事下午都感覺特別困，頭有點暈。您看…能不能跟行政那邊反映下，給我們部門也申請點咖啡豆？或者…檢查下飲水機濾芯？感覺水有點味道。”她表現得就像一個普通新人的合理訴求。

陳助理正被各種瑣事煩得焦頭爛額，聞言不耐煩地揮揮手：“困就喝咖啡！飲水機定期有人維護，能有什么問題！年輕人別太嬌氣！”

林澈“哦”了一聲，默默退回座位。她的目的達到了——在官方渠道留下“員工因飲水問題不適”的口頭記錄，為后續可能的集體健康問題申訴埋下伏筆。

下班后，地下車庫。

林澈走向自己的共享單車停車位。一輛低調的黑色帕薩特緩緩滑到她身邊停下。車窗降下，露出一張輪廓硬朗、眼神銳利的年輕臉龐，正是那天開網約車的司機——程野。

“林小姐，下班了？”程野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

林澈停下腳步，看著他：“程師傅，真巧。”

“不巧，”程野開門見山，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敲，“聽說行政部今天有人反映飲水問題？還提到頭暈困倦？”

林澈心頭一凜。稅務局的人，消息這么靈通？還是說…他們早就盯上了盛景？她面上不動聲色：“是啊，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程師傅也聽說了？”

程野盯著她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副黑框眼鏡：“‘清泉’牌飲用水，是盛景集團后勤部指定的唯一供應商。這家公司，三個月前剛換了實際控制人，新老板叫趙東來。而趙東來…”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幾分，“是秦明月COO的表弟，也是公司一個小股東。”

趙東來！林澈瞬間將線索串聯起來：秦明月（COO）偷偷查詢員工醫療記錄→趙東來（股東）控制飲用水供應商→后勤員工在飲用水投藥！

他們的目的是什么？篩選出對藥物敏感、或身體較弱的員工？為下一輪“優化”（裁員）做準備？還是某種更可怕的、針對員工精神狀態的操控實驗？

程野似乎看穿了她的思緒，遞過來一張極其普通的名片，上面只有一個電話號碼：“如果…你發現了什么‘不干凈的水’，或者別的什么‘垃圾’，需要專業‘清理’，可以打這個電話。專業團隊，隨叫隨到。”他特意在“垃圾”和“清理”上加重了語氣。

林澈瞬間明白了。他指的是那個被丟棄的、裝有藥物殘留的膠囊殼！稅務局的人，想要這個物證！他們也在調查趙東來和秦明月！

她接過名片，指尖傳來名片的質感。程野深深看了她一眼，升上車窗，帕薩特悄無聲息地匯入了車流。

林澈站在原地，握著那張薄薄的名片，卻感覺重若千鈞。飲水機投藥案，這條看似獨立的線索，竟然如此迅速地與秦明月、趙東來這條資本黑線，以及官方的稅務稽查糾纏在了一起！

她抬頭看向盛景集團那棟在暮色中燈火通明的大廈，仿佛看到了一張無形而猙獰的巨網。而她和她的新盟友（阿凱），以及這位神秘的官方臥底（程野），正試圖成為這張網上最鋒利的剪刀。

`【系統提示：檢測到高濃度敵意環境及復雜博弈態勢。建議宿主盡快建立安全屋及離線備份節點。】`

林澈將名片收好，騎上共享單車。夜風微涼，吹散了殘留的困倦，也讓她的大腦更加清醒。

考勤暴君只是開胃菜。真正的戰爭，圍繞著一桶被下藥的飲用水，才剛剛拉開血腥的帷幕。而她的“反內卷系統”，也將在與資本和藥劑的對抗中，迎來更嚴酷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