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在松針上壓出細(xì)小的弧度，未落，也未化。楚昭的呼吸凝成一線白霧，懸在唇前，像被某種無形之力釘住。他肩上的柴刀微微下壓，刀柄嵌著的玉髓泛起幽藍(lán)微光，與命燭圖鑒在識海深處的跳動頻率悄然同步。那人站在松后，灰袍靜垂，左眉骨舊疤滲出一絲淡青血線，順著顴骨滑落，卻未滴下，仿佛凝滯于皮肉之間。

楚昭沒動。右手拇指緩緩?fù)七^菩提串第三節(jié)，十顆星砂在腕間輕震。昨夜布下的星砂陣已被破，青光炸裂的軌跡還殘留在雪面，呈放射狀裂紋，中心一點焦黑，像是被雷火灼過。他沒去查痕跡，而是將視線落在對方掌心——那枚銅鈴靜靜躺著，鈴內(nèi)四字“勿喚白璃”在晨光中泛出暗紅，如同干涸的血漬。

他退了半步。

不是懼，是試探。退步時右腳 heel輕碾雪層，星砂殘粉自袖口滑落，在足底形成微不可察的環(huán)形紋路。這是命燭圖鑒衍生出的小手段，借星砂殘陣反向捕捉靈壓殘留。若對方再進(jìn)一步，靈力波動必會觸發(fā)殘留陣紋，哪怕只是一瞬。

那人沒追。只是抬起眼，目光如冰錐刺來。

楚昭喉間一緊，命燭圖鑒驟然晃動，識海深處浮現(xiàn)出半幅殘影：雪夜長街，駝色圍巾一角翻飛，女子轉(zhuǎn)身，頸側(cè)疤痕滲出淡青液體，滴落在雪地，腐蝕出蜂窩狀孔洞。幻象一閃即逝，玉髓貼著胸口發(fā)燙，雷息自丹田沖上眉心，將那畫面撕碎。

他眨了眨眼，視線重回現(xiàn)實。松樹背面的雪地依舊平整，無腳印，無拖痕。可當(dāng)他目光掃過樹皮時，瞳孔微縮——距地三尺處，一道極淡的刻痕蜿蜒而上，形如雙蛇纏繞劍柄，末端打結(jié)，與賬冊上的印章紋路一致。不同的是，那結(jié)扣處有一道斷裂線，像是被人用利器強行割開。

他沒伸手去觸。反而將柴刀換到左手，右手悄然探入懷中，摸出那半片布巾。“守燭者，代代焚身”八字在晨光下泛著陳舊血色。他將其攤開，指尖撫過“燭”字筆畫——筆鋒轉(zhuǎn)折處，藏著一組微型符文，細(xì)如發(fā)絲，排列成環(huán)形，中央一點凹陷，形似命燭圖鑒初始形態(tài)的投影。

“白璃不是人，是燭。”他低聲重復(fù)烏鴉留下的血字，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被風(fēng)吞沒。

命燭圖鑒再次震顫。這一次，不是幻象，而是共鳴。識海中，那盞殘缺命燭的火焰微微膨脹，映出七個模糊光點，排列成北斗之形。光點一閃即逝，布巾上的符文卻在月光殘影下短暫發(fā)亮，隨即熄滅。

他將布巾折角，塞進(jìn)柴刀柄的裂縫中。動作自然，卻刻意放緩，仿佛在等待什么。遠(yuǎn)處樹梢一片枯葉輕輕顫動，葉脈間浮現(xiàn)出極淡的影像——少年持刀立于松前，右腕星砂微閃，正將布巾藏入刀柄。影像未持續(xù)，落葉飄然墜地，被雪掩埋。

楚昭轉(zhuǎn)身，不再看那灰袍人。他朝著村中走去，步伐沉穩(wěn)，肩上的柴刀隨著步伐輕晃，玉髓在刀柄中微微震鳴。村中寂靜，炊煙未起，唯有幾戶人家門楣上刻著相似符文，深淺不一，像是經(jīng)年累月由不同人所刻。他逐一掃過，發(fā)現(xiàn)符文凹槽內(nèi)有極細(xì)微的月華殘留，靈性微弱，卻每日子時都會吸收天地陰氣，緩慢蓄積。

他在一戶人家門前停下。門楣符文較深，邊緣有新刻痕跡。他抽出柴刀，削下一小塊木片，動作不急不躁。木片入手冰涼，表面浮著一層淡青霧氣，像是被什么污染過。他將玉髓按在木片上，雷息緩緩注入。

“嗤——”

木片邊緣焦黑，灰燼浮空，竟自行排列成陣：七盞殘燭環(huán)繞中央一燈，燭焰皆朝內(nèi)傾斜，似在供奉。那燈形輪廓，與他識海中的命燭圖鑒幾乎一致。灰燼中殘留的氣息，與陸寒山傷口滲出的液體同源，帶著腐香與鐵銹味。

他盯著那陣圖，眼神漸冷。這些符文不是防御，是陷阱。它們每日吸收月華，實為積蓄陰力，等待“癸水之體”現(xiàn)身，以命燭為引，激活真正的符陣。而他，正是那引子。

他將灰燼攏入袖中，轉(zhuǎn)身欲走。身后那戶人家的窗紙后，一只小手正用炭筆在紙上臨摹——七燭環(huán)燈，筆畫稚嫩，卻精準(zhǔn)復(fù)刻了灰燼中的符陣。孩童不知其意，只是模仿。炭筆頓了頓，又添上一行小字：“爹說，點了燈的人，會變成蠟油。”

楚昭沒回頭。他走向村西枯井，腳步未停。井口冰層已裂，露出下方幽深井道。鐵鏈垂入黑暗，末端銅牌隨風(fēng)輕晃。他蹲下，指尖輕觸冰面，命燭圖鑒微光滲入，順著鐵鏈接觸井壁。剎那間，識海中浮現(xiàn)出整座符陣的結(jié)構(gòu)——井壁刻滿符文，層層嵌套，中央一點，正是那盞殘燭圖鑒的投影。

要激活它，需“癸水之體”之血，滴入井心。

他收回手，站起身。柴刀扛在肩上，玉髓的雷息與命燭圖鑒的火光在體內(nèi)交織，形成一種詭異的平衡。他知道，自己已被盯死。賬冊、符文、銅鈴、烏鴉——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龐大的網(wǎng)，而他正站在網(wǎng)心。

他沒逃。反而從懷中取出賬冊，翻到最后一頁。那張泛黃紙條還在：“癸水之體者現(xiàn)世，速捕之以續(xù)燭魂。”他盯著“續(xù)燭魂”三字，忽然冷笑一聲，指尖燃起一縷雷火，將紙條一角點燃。

火光中，字跡扭曲，卻在熄滅前顯出隱藏筆畫——“續(xù)”字末筆拉長，勾成一只眼睛的輪廓，瞳孔位置，正是“癸”字的一點。

他捏滅火星，將賬冊重新塞入懷中。轉(zhuǎn)身時，目光掃過村東老屋。那扇門依舊半開，灶臺方向空無一物。可他知道，有人在看。不是靠眼睛，是靠符文之間的共鳴。

他走向村口，步伐堅定。星砂菩提串在腕間輕響，每一步落下，雪地都留下極淡的青痕，像是被什么力量悄然標(biāo)記。遠(yuǎn)處山脊上，一片烏云無聲移來，遮住殘月。

柴刀刀刃上，雷光忽明忽暗，映出他半邊臉的輪廓。那眼神，已不再是被追獵的困獸，而是開始反向追蹤的獵手。

他停下，從刀柄裂縫中抽出那半片布巾，指尖抹過“守燭者”三字。血跡未干，淡青色，順著指縫滲入雪中，瞬間凍結(jié)，形成一道微型符紋。

他低聲說：“既然要點燈——”

話未說完，遠(yuǎn)處村中某戶人家的門楣符文突然亮起微光，隨即熄滅。

他閉嘴，將布巾重新塞回刀柄。

柴刀抬起，刀尖指向山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