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寒鴉渡頭密信傳
書名: 玉京謀作者名: 菲荼本章字數: 2865字更新時間: 2025-07-23 12:10:06
晨露在楚弦上凝成細珠,葉昭用指尖輕輕彈落,水珠墜在琴案的梧桐葉上,暈開第二道朱砂痕。昨夜聽風閣送來的密信已讀得卷邊,“糧船被扣”四字旁,她用銀簪刻了個極小的“火”字——太子衛率慣用的火油氣味,已透過窗縫滲進銷金窟,混著青樓特有的熏香,形成一種詭異的甜膩。
“姑娘,雅集的帖子送來了。”阿竹捧著漆盤進來,粗布長衫的肘部磨出了毛邊。這少年總愛低著頭走路,仿佛脖頸上拴著無形的繩,唯有遞帖時指尖會微微發顫,葉昭知道,那是藏在袖中的短刀硌著了皮肉。
葉昭接過帖子,灑金紅紙上印著“琴藝雅集”四字,筆鋒張揚得像要刺破紙背。發帖人是戶部侍郎,卻在右下角用極小的墨點組成“寒鴉”二字——這是太子黨的暗號,邀她去的不是雅集,是鴻門宴。
“備琴。”她將帖子按在琴爐下,檀香立刻裹著紙燼騰起,在窗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像極了寒鴉渡的河道走勢。楚弦在琴囊里輕輕震顫,那是血脈感應到危險時的預警,昨夜沈硯送來的兵符還藏在琴底暗格,青銅的涼意透過桐木滲上來,與琴弦的震顫形成奇妙的共鳴。
阿竹剛要轉身,葉昭忽然按住他的手腕。少年袖口滑落,露出半截青紫色的傷痕,是新添的鞭痕。“太子的人動刑了?”她指尖撫過傷痕邊緣,那里還沾著些干燥的泥屑,與寒鴉渡的河泥顏色一致。
阿竹猛地縮回手,聲音細得像蚊蚋:“屬、屬下不小心摔的。”他垂在身側的手攥得發白,葉昭瞥見他指縫里露出的紙屑,是《寒鴉渡》的譜子殘角,墨跡還帶著潮氣。
葉昭不再追問,從琴囊里取出塊玉佩——那是沈硯昨夜塞給她的墨玉,背面刻著南楚皇室的星圖。她將玉佩塞進阿竹掌心:“去寒鴉寺,找慧能大師求幅《渡鴉圖》。”這是聽風閣的緊急暗號,玉佩為憑,可調動寺內隱藏的舊部。
雅集設在城西的畫舫上,泊在寒鴉渡上游的回水灣。葉昭登船時,跳板在腳下微微晃動,船身的桐油味里混著火油氣息,比銷金窟濃郁了十倍。艙內已有七八位賓客,皆是玉京有名的琴師,卻都面色凝重,像被無形的網罩住的魚。
“葉姑娘可算來了。”戶部侍郎起身相迎,官袍的玉帶扣得格外緊,勒出腰間的贅肉。他眼角的余光總瞟向艙外,那里泊著艘不起眼的烏篷船,船頭立著個青衫客,手里把玩的青銅令牌在陽光下泛著冷光——正是太子衛率的腰牌。
葉昭在指定的琴位坐下,案上擺著架七弦琴,弦身泛著異樣的光澤。她指尖輕撥,“宮”弦發出嘶啞的聲響,竟是根被人動過手腳的斷弦,只需稍用力便會崩裂。這是太子黨給的下馬威,也是試探她是否識得琴中玄機。
“聽聞葉姑娘新譜了《寒鴉渡》,何不奏來聽聽?”青衫客忽然從艙外進來,手里端著杯酒,酒液晃出的漣漪與寒鴉渡的水流頻率驚人地相似。他耳后那顆痣在燭光下格外顯眼,與齊王府的內鬼一模一樣,只是換了身皮囊。
葉昭調整坐姿,將楚弦悄悄纏在腕間。這曲子本是南楚漁民的號子,母后曾教她用“泛音疊弦”的技法改編,尋常聽來是蕭瑟秋江,實則“宮音三疊”代表“速撤”,“角音驟起”意為“有火攻”,最末的“商羽交織”則是集合暗號,需配合特定手勢才能破譯。
第一個泛音響起時,阿竹正給賓客添茶。少年的壺嘴傾斜成三十度角,恰好指向畫舫左側的暗河入口——那是寒鴉渡唯一的逃生水道,河道狹窄得僅容一艘小船通過,暗礁卻比明灘多三倍。葉昭指尖加快,“角”弦連彈七下,對應“七日為期”,通知舊部七日內必須轉移剩余糧草。
青衫客忽然鼓掌,酒液濺在衣襟上也渾然不覺:“好個《寒鴉渡》,只是這調子……”他拖長了尾音,目光像鷹隼般掃過全場,最后落在阿竹身上,“倒像是南楚水師的軍樂。”
艙內瞬間死寂,連燭火都仿佛屏住了呼吸。葉昭忽然變了指法,《寒鴉渡》的蕭瑟里混入《豐年》的明快,這是給阿竹的第二層指令——讓聽風閣假意劫獄,引衛率主力出動。最末的“商羽交織”響起時,她左手在琴底輕叩,三長兩短的節奏是通知暗樁準備接應。
阿竹打翻了茶盞,滾燙的茶水濺在青衫客的衣袍上。他慌忙道歉,跪地擦拭時,右手在青磚上劃出“火”字,指縫里漏出的火星落在茶漬上,竟燒出個極小的焰苗——那是用硫磺混著燈油做的手腳,暗示火攻的具體時辰在寅時三刻。
青衫客起身時,袖口沾著片茶葉,葉昭認出那是楚地特有的“醒神草”,嚼之能解迷藥。看來太子早有準備,今日來的不僅是衛率,還有懂南楚秘術的藥師,以防她用《鶴唳譜》的迷音脫身。
曲終人散時,阿竹收拾琴譜,故意將《寒鴉渡》的譜子落在地上。青衫客的仆從立刻撿起,獻寶似的遞上去。葉昭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忽然將茶盞往地上一摔,碎裂聲里,她對裴九娘道:“這茶太澀了。”
這是約定好的信號,意味著“密信已送出,準備撤離”。裴九娘立刻會意,高聲吩咐:“打烊歇業,給葉姑娘備車,去城外別院靜養。”她轉身時,銀釵在鬢邊劃出個微小的弧度,那是通知暗衛“按第三套方案行動”的暗號。
馬車駛出畫舫碼頭時,葉昭撩開窗簾,見青衫客的烏篷船正往寒鴉渡方向去,船尾拖著條極細的鐵鏈,鏈端拴著個浮標,在水面劃出的軌跡恰是“合圍”的陣型。她忽然讓車夫轉道齊王府,指尖在琴囊上輕叩,三長一短的節奏是給沈硯的信號,詢問是否愿合作。
沈硯似乎早有準備,府門虛掩著,門房遞來的茶盞底刻著個“水”字。穿過月洞門時,葉昭看見他正在臨摹寒鴉渡的輿圖,朱砂圈出的三處紅點,與阿竹暗示的暗礁位置完全吻合。
“太子要在寒鴉渡焚船,嫁禍給南楚舊部。”沈硯將輿圖推過來,指尖點在“宮”字標記處,那里被改成了“急行軍”的暗號,墨色新鮮得像是剛落的血,“他們算準你會帶舊部去救。”
葉昭忽然注意到他案上的琴,正是那日錦盒里的蕉葉琴,琴頭的“鶴銜珠”紋樣旁,刻著極小的“煜”字——那是蕭承煜的本名,南楚皇室才會用的字。琴腹里藏著卷羊皮,展開是幅更詳細的寒鴉渡水道圖,用金線標出了條隱秘的支流,足夠容下三艘小船通行。
“我已讓容硯帶三百暗衛過去。”沈硯的指尖在支流入口處停頓,那里的墨點忽然暈開,露出底下的朱砂,“你的人負責引他們入礁區。”
葉昭摸著袖中的楚弦,琴弦的震顫頻率忽然加快,與沈硯腕間的玉佩產生共鳴。她忽然明白,為何楚弦在他靠近時會發燙——原來他們不僅同屬南楚血脈,還共享著滅國的傷痛,那些刻在骨頭上的仇恨,終究要靠同樣的血脈才能化解。
馬車駛出齊王府時,葉昭撥動楚弦,一串泛音破夜而出。寒鴉被驚得四散,翅膀拍打的頻率恰好成了傳遞消息的密碼,通知舊部提前半個時辰行動。她望著遠處寒鴉渡的方向,那里已有火光燃起,像極了十年前南楚故宮的那場大火,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是只能哭泣的幼主。
沈硯策馬跟在車旁,墨玉佩在月光下泛著銀光:“記住,無論發生什么,保住楚弦。”他的聲音里帶著種從未有過的鄭重,仿佛在托付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葉昭點頭,指尖在琴弦上彈出《鶴唳引》的調子。這一次沒有加密,只是單純的鶴鳴,像是在呼喚那些失散的族人,也像是在回應某個跨越十年的承諾。寒鴉渡的風裹挾著硝煙味飄過來,她知道,今夜之后,玉京的棋局將徹底改變,而她與沈硯,再也回不到互相試探的原點。
車窗外,寒鴉的影子掠過磨面,像極了南楚皇宮壁畫上的飛鶴。葉昭將楚弦纏得更緊,琴弦的朱砂色已浸透肌膚,像道永不褪色的印記。她輕輕叩擊琴弦,泛音在夜空中蕩開,與遠處寒鴉渡的廝殺聲交織在一起,譜成一曲屬于南楚遺脈的戰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