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滴在青磚上暈開的梅花尚未干涸，姜璃的指尖還壓著袖中銅鏡碎片的微鳴。她未及移步，御花園東側假山群驟然爆裂，火光沖天，碎石如雨飛濺。三皇子的驚呼聲從煙塵中穿出，短促而尖利。

她旋身疾掠，足尖點過焦土邊緣。鎖鏈破土而出，如巨蟒蘇醒，交錯纏繞，瞬間封鎖整片假山區域。鐵環扣入地縫，發出金屬咬合的悶響，將她與三皇子隔在陣心兩端。她抬手護住口鼻，灰燼撲面，呼吸一滯——那氣味，焦木混著布料燃燒的刺鼻，像極了三年前那場吞噬她辦公室的烈火。

膝蓋忽然發軟，她咬住下唇，嘗到血味。不是現在。不能現在。

鎖鏈再次收緊，一根鐵索自高處垂落，直擊她肩胛。她側身翻滾，金絲軟甲擦過粗糲石面，發出刺耳刮響。指尖觸到袖中軟甲夾層，銅鏡碎片仍穩嵌其中。她閉目，《鏡心訣·觀心》悄然運轉。

三皇子的脈搏在東南角急促跳動，陸昭明的氣息正從西側逼近，步伐沉穩，卻帶著一絲遲滯。她睜開眼，喉嚨發緊。來不及等他破陣。

她深吸一口氣，舌尖再次破血，腥甜喚醒神志。《化影》催至極限，氣息驟然扭曲，竟與三皇子哭聲同頻共振。鎖鏈機關似有所察，主鏈微偏，朝聲源方向垂落。她借機撲向石后，將三皇子拽入懷中，背脊撞上石柱。

鐵環自背后絞上，咔嚓鎖死。雙臂被反擰至柱后，鎖鏈勒進軟甲，寒氣順著經脈逆沖而上。她悶哼一聲，額角滲汗。就在此刻，后背肌膚與石柱凹槽相貼，一陣微麻竄過脊椎——那處隱藏的饕餮紋，竟與石面刻痕嚴絲合縫。

石柱表面浮現出細密紋路，幽光一閃，與皇陵冰室所見如出一轍。她心頭一震，卻無暇細究。頭頂鎖鏈再度震顫，主鏈正緩緩收緊，直指她與三皇子所在。

陸昭明的身影終于破煙而入。黑袍翻飛，金紋在火光中如流火游走。他抬手擲出短刃，精準斬斷主鏈。三皇子被他一把撈起，甩向安全區域。

可就在他轉身欲救姜璃時，機關暗弩自假山縫隙射出，三支毒針齊發。一支釘入他左肩，針尾泛青，毒氣瞬間蔓延。他身形一滯，鐵面下的呼吸變得粗重。

“退后！”他低喝，聲音沙啞。

她搖頭，掙扎著想站起，鎖鏈卻越掙越緊。陸昭明踉蹌上前，以鐵面為盾，擋在她身前。鎖鏈纏上他腰身，猛然收緊。他悶哼一聲，單膝跪地，唇角溢出一絲黑血。

姜璃瞳孔驟縮。

那血，黑得發亮，像極了她夢中焚燒至死的同事指尖滴落的液體。火焰在記憶深處轟然炸開——濃煙、尖叫、門被反鎖的撞擊聲。她被困在火場中央，眼睜睜看著逃生通道被堵死。

可這一次，她不是無助的旁觀者。

她閉目，不再抵抗那翻涌的恐懼。《鏡心訣》如潮水般席卷識海，古鏡虛影在意識深處轟然展開。這一次，鏡面不再映照他人，而是倒轉，直指她自己的過往。

時間逆流。

三年前，尚書府倉庫。夜雨傾盆，火光自西廂竄起。她曾以為那場大火燒盡了一切，包括姜婉兒那個沉默寡言的乳母。可此刻，幻象中，一名黑袍女子立于火場邊緣，手中提著一只玉壺春酒壺。壺口傾斜，酒液滴落，落地成梅花形——與昨夜御花園那滴酒的軌跡，分毫不差。

她渾身一震。

那女子緩緩轉身，火光映出她額角一點朱砂。形狀、位置，竟與冷宮瘋妃如出一轍。可不等她看清面容，幻象驟然破碎。

她睜眼，大口喘息，冷汗浸透里衣。陸昭明已倒在地上，肩傷處毒氣蔓延至脖頸，皮膚泛出青黑。他抬手，鐵面微傾，似想說什么，卻只咳出一口黑血。

她抬手，猛地扯下頸間白玉腰佩——那是太后所賜，內藏一線生機。她指尖發力，玉佩裂開，露出一枚銀針。她咬破指尖，將血滴于針尖，隨即刺入陸昭明肩井穴。

血與毒相觸，發出輕微滋響。陸昭明身體一顫，呼吸稍穩。

她扶著他靠上石柱，指尖仍壓著銀針。鎖鏈尚未解除，機關仍在運轉。她抬頭，望向假山出口。

腳步聲由遠及近，宮人驚呼四起。姜婉兒跌跌撞撞奔來，發髻散亂，臉上淚痕未干，口中哭喊：“妖女！你勾結隱衛，謀害皇子，罪該萬死！”

守衛圍上，刀鋒指向姜璃。她任人扶起，垂眸掩去眼中未散的古鏡光暈。鎖鏈仍纏在她雙臂，磨破的肌膚滲出血絲，順著金絲軟甲滴落。

她抬手，輕輕拂去袖口灰燼，聲音平穩：“這鎖鏈機關，出自前朝工部圖譜，唯尚書府藏書閣有存。妹妹，你可記得？”

姜婉兒一僵，眼神閃爍。

姜璃緩步上前，目光直視她：“還有——你乳母不是三年前就燒死了嗎？為何昨夜我見她提壺澆花？”

姜婉兒瞳孔驟縮，手指猛地抽搐，無意識劃過唇角，劃出一道淺痕。血滲出來，她卻毫無知覺，嘴角甚至微微抽動，似在笑。

守衛面面相覷，有人開始低聲議論。

姜璃不再看她，轉而望向陸昭明。他靠在石柱邊，呼吸微弱，鐵面下的眼睛卻仍盯著她，目光深沉。

她蹲下身，指尖輕觸他腕脈。毒未清，但心脈尚穩。她將銀針收回，藏入袖中軟甲夾層，順手摸了摸銅鏡碎片——它仍在，微溫，與她心跳同頻。

遠處傳來太醫的腳步聲，夾雜著內侍的傳喚。她緩緩站起，任宮人解開鎖鏈。雙臂脫困，血痕交錯，像被荊棘抽打過。

她低頭，看著掌心殘留的血跡。不是終點。這只是開始。

姜婉兒站在碎石道上，嘴唇微顫，手指仍停留在唇角那道血痕上。她忽然抬手，將一縷發絲別至耳后，動作僵硬，如同被無形之線牽引。

姜璃盯著她的手。

那指尖，泛著不自然的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