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又下了幾日，終于放晴。

年關(guān)的腳步踩著積雪，悄然而至。

青崖谷內(nèi)，雖無凡俗間的喧囂鑼鼓、紅綢爆竹，卻也自有一股沉靜而溫暖的氣息流淌。

家家戶戶屋檐下掛起了風(fēng)干的獸肉、新腌的菜蔬，靈田里最后一茬耐寒的青禾草也已收割入庫，倉廩比往年任何時候都顯得充實。

祠堂前的空地上，積雪被打掃得干干凈凈。

傍晚時分，幾十張木桌條凳擺開。

中央燃起幾大堆篝火，火上架著鐵鍋。

咕嘟咕嘟地?zé)踔祀s靈谷、肉塊、根莖的濃湯，香氣四溢。

這便是徐氏家族的年夜飯了。

所有族人，無論修士凡人，皆圍坐一堂。

火光映照著一張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卻透著希望的臉龐。

孩子們穿著厚實的新棉襖——是徐靜秋帶人用新?lián)Q來的布匹棉花趕制的——在桌椅間追逐笑鬧。

被大人低聲呵斥幾句，又吐著舌頭跑開。

徐燦坐在主桌首位，左側(cè)是父親徐明遠(yuǎn)、母親蘇婉，右側(cè)是司玄亮、徐青筠、徐靜秋、徐承業(yè)、徐柏舟等核心族人。

晏辭、素商、牧歸三個弟子則單獨坐了一桌，目光不時望向主桌方向。

徐明遠(yuǎn)作為前族長，率先舉起了盛滿溫?zé)峁频奶胀搿?

他傷勢穩(wěn)定后，氣色好了許多，聲音也恢復(fù)了往日的沉渾：“諸位！”

喧鬧聲漸漸平息，所有族人的目光都匯聚過來。

“又是一年過去了?！?

徐明遠(yuǎn)目光掃過全場，看著那些熟悉或新加入的面孔。

“這一年，我徐氏棄祖地，入荒原，篳路藍(lán)縷，艱辛求生。曾有斷糧之危，曾有妖獸之?dāng)_，曾有流匪之窺，亦有內(nèi)外之困?！?

場中一片寂靜，只有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和鍋湯翻滾的咕嘟聲。

許多人臉上都浮現(xiàn)出回憶之色，這一年的艱難，刻骨銘心。

“然！”

徐明遠(yuǎn)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振奮。

“在族長徐燦帶領(lǐng)下，在諸位齊心合力之下，我徐氏不僅在這迷霧荒原扎下了根，更開辟了靈田，建起了工坊，馴服了妖獸，預(yù)警了危機(jī)，吸納了新人，收獲了靈谷！”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愈發(fā)激動：“如今，我青崖谷人口增至一百五十七口，修士三十一人！

倉有存糧，庫有資材，陣有所護(hù)，預(yù)警有網(wǎng)！

此皆我等雙手拼搏而來，亦是我徐氏未來崛起之根基！”

“敬過去一年，敬所有付出汗水、甚至鮮血的族人！敬徐氏！”徐明遠(yuǎn)高高舉起酒碗。

“敬徐氏！”

所有族人轟然應(yīng)和，無論修士凡人，盡皆起身舉碗。

聲音匯聚在一起，沖散了冬夜的寒意，帶著一股蓬勃向上的力量。

眾人仰頭，將碗中或醇厚或寡淡的酒液一飲而盡。

氣氛徹底熱烈起來。婦人們開始分湯盛飯。

孩子們啃著分到的肉骨，修士們則交談著一年來的修煉心得、探索見聞。

徐靜秋低聲向徐燦匯報著今年的各項收支大概，數(shù)字遠(yuǎn)比去年樂觀。

徐青筠則和徐承業(yè)討論著外圍陣法幾個需要加固的節(jié)點。

司玄亮捻須聽著，偶爾插上一兩句，目光深遠(yuǎn)。

徐明遠(yuǎn)和蘇婉看著眼前這番景象，相視一笑，眼中皆有欣慰。

徐燦靜靜聽著，看著，偶爾點頭搖頭。

火光在他深邃的眸光中跳躍，明明滅滅。

作為族長，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這份“家底”來之不易，也更明白其下的暗流涌動。

南崖州的風(fēng)云，筑基妖獸的威脅，地底古陣的異動，龍紋禾的秘密…無一不是懸頂之劍。

家族每向前一步，看似壯大，實則也可能離未知的風(fēng)險更近一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氣氛最熱烈時，徐燦輕輕放下了酒碗。

聲音漸漸安靜下來。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于他。

徐燦起身，并未提高聲調(diào)，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舊歲已展千重錦，新年再進(jìn)百尺竿。過去一年，諸位辛苦了?！?

他停頓片刻，目光緩緩掠過一張張期盼的臉。

“然，居安思危，方能長久。荒原非凈土，外界風(fēng)波惡。我徐氏眼下些許基業(yè)，不過是萬丈高樓初壘基石，遠(yuǎn)未到高枕無憂之時。”

“故，來年之事，需我等更加勠力同心?！?

他聲音沉穩(wěn)，一字一句，敲在眾人心頭。

“其一，穩(wěn)固現(xiàn)有一切。靈田、工坊、陣法、預(yù)警，皆需精益求精，不得懈怠。內(nèi)務(wù)外防，一如往年，甚至需更加謹(jǐn)慎?！?

“其二，探索。在確保安全前提下，向外逐步探索。目標(biāo)非擴(kuò)張，而為尋找可能存在的上古遺留線索、或新的資源點，增我底蘊，廣我見聞。此事由承業(yè)主導(dǎo)，青筠輔以陣法支援，需制定周詳計劃，步步為營?！?

徐承業(yè)與徐青筠立刻肅然領(lǐng)命：“是！”

“其三，”徐燦目光落在徐青筠和坐在弟子席上一直沉默寡言、卻氣息日漸鋒銳的徐知節(jié)身上，“家族需更多筑基修士。明年，家族資源將全力支持青筠、知節(jié)沖擊筑基之境。”

徐青筠深吸一口氣，眼神堅定。

徐知節(jié)則猛地抬頭，看向徐燦，重重點頭，握緊了放在膝上的劍柄。

“其四，”徐燦最后看向眾人，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我自身修為，已至筑基初期巔峰。突破中期，需更多積累與契機(jī)。明年，我會酌情外出歷練，尋求破境之機(jī)。族中日常事務(wù)，由父親、司先生、靜秋共同決斷，大事以傳訊符稟我?！?

此言一出，場中微微騷動。

族長是一族頂梁柱，外出歷練尋求突破自是好事，但難免讓人心生不安。

徐明遠(yuǎn)沉聲道：“放心去。家里有我們這把老骨頭在，塌不了天?！?

司玄亮輕搖羽扇：“族長早日突破，方是我徐氏最大幸事。外界風(fēng)波，亮雖不才，亦愿借陣法之利，與諸位共擔(dān)之。”

徐燦看向他們，微微頷首，一切盡在不言中。

他重新坐下，宴會繼續(xù)。

但氣氛已悄然不同，多了幾分沉甸甸的使命感與緊迫感。

夜深了，寒意漸重。族人們陸續(xù)散去，帶著對未來的期盼與思索。

徐燦獨自一人走上崖頂，俯瞰著沉睡中的山谷。

燈火零星，陣法光暈朦朧，一切看似安寧。

他內(nèi)視己身。

丹田之內(nèi)，液態(tài)靈力已盈滿欲溢，精純厚重，遠(yuǎn)超尋常筑基初期修士。這便是他苦修不輟、根基扎實的體現(xiàn)。

然而，那層通往中期筑基之后的壁壘越發(fā)難突破。

并非靈力積累不足，而是欠缺某種對道法更深層次的感悟。

欠缺一種水到渠成、破繭成蝶的“契機(jī)”。

他深知，家族發(fā)展越快，面臨的挑戰(zhàn)越大，他這根頂梁柱就必須越強。筑基中期，遠(yuǎn)遠(yuǎn)不夠，但必須先行突破。

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徐燦未回頭，已知是誰。

徐青筠在他身旁站定，遞過一件厚氅：“哥，夜里風(fēng)大?！?

徐燦接過，披上：“還沒休息？”

“睡不著。”

徐青筠看著谷中，“想著陣法，想著筑基…壓力不小?！?

“壓力即是動力。”徐燦道。

“你根基已穩(wěn)，對陣道感悟遠(yuǎn)超同階，突破筑基，幾率很大。不必過于焦慮。”

“嗯?！毙烨囿掭p輕應(yīng)了一聲，沉默片刻，忽然低聲道，“哥，你外出尋找契機(jī)…是否與那地底古陣異動有關(guān)？”

徐燦目光微動，沒有立即回答。

徐青筠繼續(xù)道：“那日龍紋禾現(xiàn)世，你以洞微靈瞳觀之，言其氣息與地脈深處呼應(yīng)…而地脈異常，又與古陣殘痕關(guān)聯(lián)…我近日研習(xí)那殘痕陣紋，總覺得其玄奧深遠(yuǎn)，絕非普通陣法，或許…其本身便蘊藏著某種大道真意？”

徐燦側(cè)頭看了妹妹一眼，眼中露出一絲贊賞：“你能想到此節(jié)，很好。古陣、龍紋禾、地脈、乃至外界妖獸異動，或許皆有所關(guān)聯(lián)。我確有借此行探究一番之意。但此事兇吉難料，你知即可，勿對外人言?！?

“我明白?！毙烨囿捺嵵攸c頭，“哥，萬事小心?！?

“放心?！毙鞝N拍了拍她的肩膀，“家里，就交給你們了?！?

兄妹二人又站了片刻，各自沉思，直至夜深露重。

徐燦回到靜室，并未立刻修煉，而是自懷中取出那枚流云玉符。

玉符安靜躺在掌心，再無絲毫異樣。柳清漪的警告，南崖州的風(fēng)云，“玄陰”之物…這一切，是否也與荒原深處的秘密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嗎？

他指節(jié)緩緩收攏，握住玉符。

契機(jī)，往往伴隨著風(fēng)險。而他的路，注定無法永遠(yuǎn)固守在這方寸山谷。

窗外，守夜的族人提著燈籠走過，光影搖曳，更顯夜色深沉。

靜室角落，那盆由晏辭送來、說是能寧心靜氣的熒光菇，在黑暗中散發(fā)著幽幽藍(lán)光。

其中一株菇傘的背面，一道極淡的金色細(xì)紋，如同某種古老的符文。

悄然浮現(xiàn)，又悄然隱沒于幽藍(lán)之中，未曾被任何人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