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外界妖氛的陰影未曾散去，青崖谷內的日子卻依舊要過。

且過得越發紅火。

與碧波林氏的互市已成常態。

林家的商隊每隔一月便會帶來南崖州的鐵器，布匹、藥材，換走青崖谷產出的地乳根、風干肉食以及徐靜秋領著婦人們縫制的耐磨皮貨。

谷口附近，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小片露天市集。

市集也并非長久開放，十天，十五天，不僅僅對于修士，也是對于凡人。

每逢互市之日，便格外熱鬧。

不僅徐氏族人來往穿梭，一些在荒原邊緣討生活的散修、手藝人，也會聞訊趕來。

用自己采集的草藥、打磨的骨器、或是狩獵所得的普通獸皮。

換取急需的鹽巴、谷物或是簡單的傷藥。

這一日，市集剛散，徐靜秋正帶著人清點換回的物資，核算賬目。

她如今愈發干練。

眸子中透著精明，將一應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

“靜秋姐，這次換回的精鐵數量足，成色也好，足夠墨老打一陣子新農具了。”一個年輕族人笑著稟報。

族人也是因為，徐家在蒸蒸日上感到驕傲。

徐靜秋點點頭，目光掃過賬本：“嗯，吩咐下去，讓負責耕種的族人明日來領新鋤頭。另外，這批藥材分類放好，我去請蘇姨來辨認。”

正說著。

谷口值守的族人引著一老一少兩人走了過來。

老者看年紀約莫六十上下，實際年歲或許更大些。

修為不過煉氣三層。

頭發灰白，臉上刻著風霜痕跡，但一身粗布衣裳洗得干凈，手指關節磨損嚴重，眼神透著一種老手藝人的沉靜。

他身后跟著個少年，約莫十四五歲，低著頭。

沉默寡言，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灰布裹著的長條物件。

“徐管事。”

值守族人行禮道：“這位老先生想見族長，說是…想投靠我們青崖谷。”

徐靜秋抬起眼，打量了兩人一番，語氣平和：“老人家如何稱呼？從何處來？為何想投靠我青崖谷？”

她如今處理這類事務已是駕輕就熟，問話間自帶一股令人信服的氣度。

老者拱手，聲音略顯沙啞，卻吐字清晰：“老朽姓墨，單名一個行字。原是荒原西面‘南集’的匠人，靠著一點祖傳的手藝混口飯吃。”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苦澀。

無奈笑道：“奈何前些時日，不幸遭了流匪，散的散，逃的逃。老朽帶著孫兒墨守，一路顛沛，聽聞青崖徐氏仁厚，且有互市之便，便厚顏前來，只求一處安身立命之所，有一口飯吃便知足了。”

名叫墨守的少年聞言。

似乎知道自己的遭遇，也知道自己會不會被接納，感到緊張。

頭垂得更低了些，只是抱著那布包的手指收緊了些。

徐靜秋目光落在少年懷中的布包上：“這是？”

墨老忙道：“是老朽平日賴以為生的一些家伙什，和一些不成器的小玩意兒。若徐管事不棄，老朽愿獻丑一二。”

徐靜秋略一沉吟。

徐家正值用人之際。

但來歷不明者也不可不防。她微笑道：“墨老稍候，此事需稟明族長定奪。”她吩咐族人看茶，自己轉身朝谷內走去。

徐燦正在屋內聽取徐承業匯報近日巡邏情況。

聽聞徐靜秋稟報，便讓她將人帶來。

片刻后。

墨老帶著孫兒走進屋內，再次行禮。

徐燦目光平靜地掃過兩人。

老者氣息平穩，眼神雖有些旅途勞頓的疲憊。

卻并無奸猾之態。少年則始終低著頭，顯得十分拘謹。

“墨老不必多禮。”

徐燦開口，“聽聞老先生擅長匠作之術？”

墨老點頭，臉上露出些許自信的神采：“不敢說擅長，只是祖上傳下些擺弄機關巧械的手藝，于鍛造、木工、制陷阱等都略通一二。”

他說著，從孫兒懷中接過那灰布包裹，小心翼翼地在地上打開。

里面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各式各樣打磨得十分精細的工具，刻刀、銼子、小錘、鉆頭，一應俱全。

還有許多看不出用途的奇巧金屬部件，以及幾個已經完工的小物件。

墨老拿起其中一個巴掌大小。

結構頗為復雜的金屬匣子，雙手奉上：“此乃老朽自制的‘連環機匣’，內含三道機關鎖扣，若不知訣竅，強行開啟，內里機括便會自毀，并彈出警示響箭。雖是小道，或可用于存放緊要信件或小件物品。”

他又指向另外幾個小巧卻結構精妙的捕獸夾和絆索：“這些也比尋常獵戶所用的更靈巧些，省力，且不易被察覺。”

徐燦拿起那個“連環機匣”，入手沉甸甸，觸感冰涼。

各個部件嚴絲合縫，做工極為精細。他嘗試撥弄了一下，果然紋絲不動。

他心中微動。

悄然運轉“洞微靈瞳”。

目光落在墨老身上，反饋模糊傳來：技藝（小吉）。人品（平）。氣血衰敗。

目光再落在那沉默少年身上：資質（平）。專注（小吉）。心性（隱有不安？）。

看來這老者手藝是實實在在的，雖無大才，卻正是如今徐家建設所需。

那少年資質普通，但似乎心思沉靜。

至于那絲“不安”，亂世飄零之人，

倒也尋常。

徐燦放下機匣，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笑意：“墨老手藝精湛，我徐家正是用人之際。若老先生不棄，便請留在谷中。一應待遇，與我徐氏族人等同。可專門開設一匠作工坊，負責改進農具、打造日常用具、并研制各類守御陷阱。至于令孫…”

他看向那少年：“谷中有學堂，可隨其他孩子一并讀書識字，若有興趣，亦可隨老先生學習匠作。”

墨老聞言，臉上瞬間涌上激動之色。

拉著孫子就要跪下：“多謝族長收留之恩！老朽…老朽定竭盡所能！”

徐燦抬手，催動靈力扶起：“不必如此。徐家規矩，憑手藝和貢獻吃飯。靜秋，帶墨老下去安置，劃一處安靜院落作為工坊，一應所需物料，盡力滿足。”

“是，族長。”

徐靜秋應道，笑著對墨老道：“墨老，請隨我來吧。”

老者千恩萬謝，帶著孫子跟著徐靜秋走了。

那少年墨守在轉身前，飛快地抬頭看了徐燦一眼，眼神復雜。

似乎有感激，又似乎藏著別的什么，旋即又迅速低下頭去。

徐燦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目光深邃。

徐承業在一旁開口道：“族長，這爺孫倆來歷…”

“無妨。”徐燦淡淡道。

“手藝是真的，便有價值。派人稍加留意即可，不必刻意防范。我徐家欲在這荒原立足，海納百川，有容乃大。不能因噎廢食。”

他走到窗邊，看著谷中漸漸升起的炊煙和忙碌的人群。

吸納流散的人才，壯大自身，這是家族發展的必經之路。

只是不知，這看似平靜的繁榮之下，那來自荒原深處和地底深處的暗流。

何時會真正涌動起來。

那少年墨守眼中深藏的不安，又究竟源于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