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看了一眼陳博衍,道:“你們認識?”
沒等陳博衍回答,就聽那少年開口,聲音略帶些許沙啞,恰到好處的為那清冷的音色填了幾分慵懶:
“認識,在下……是淮陽巡撫云晉元的,侄子云翎,表字逐淵?!?
云晉元何許人也,前淮陽道漕運總督,如今的淮陽巡撫,從正二品大員,封疆大吏,地方官的最高級別,淮陽道最大的官。那可真的是宋昭打著燈籠也高攀不起的人物。
淮陽道一省六府,一府十四縣,一共八十四縣。
大梁官制類似明朝又有別于明朝,皇帝下有內閣,內閣有太師、太傅、太保(正一品),雖不設丞相,但入閣后各官員皆默認稱丞相。
內閣下屬六部,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刑部、工部各尚書(正三品),下于檢察院、各科、詹事府、五寺等先不論。
到地方官員如淮陽道巡撫云晉元是一府首長,正二品封疆大吏,下面各府知府(從四品),下屬左右手為正五品同知、正六品通判,分別掌財政、刑法、治安等,再下面才到知縣。
而宋昭,正是最末流知縣。
宋昭客氣地朝云逐淵拱手道謝:
“原來是云公子,方才多謝公子出手相助?!?
云逐淵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前些時日聽說敏之覓得明主,做了青州知縣的師爺,我就想著來拜訪大人。”
宋昭笑笑,這時張哲走出來,對宋昭道:
“大人,那賊人把您打暈的黑衣人殺了,跳窗逃跑了?!?
宋昭朝云逐淵點了頭,道:
“打擾公子了。”
和陳博衍走回房去,她的房里點起了蠟燭,一個黑衣人倒在門口不遠,胸口插了一把匕首。
此時客棧眾人已經醒了過來,掌柜的正逐間解釋,沒過多久,又安靜下來,掌柜地跑過來,間那倒在房內地黑衣人,嚇了一跳,趕快跑過來,對宋昭道:
“客官沒事吧,咱們這偶爾會有橫越山匪出沒,客官是不是被他們盯上了。”
宋昭正拉開了那黑衣人的面巾,拿起著一支蠟燭,照亮了那黑衣人的臉,眾人一驚,那黑衣人赫然就是那名喚“鐵柱”的店小二。
“啊!不?不可能?。¤F柱可是我看著長大的,他怎么會是賊人吶!”掌柜的吃驚地叫道。
“你摸摸他的下巴?!痹浦饻Y清冷的聲音傳來。
宋昭回頭,云逐淵長身玉立地站在門邊,他旁邊穿著玄色勁裝的冷面隨從,正為他披上一件雪白名貴的狐裘。
一旁的陳博衍上前,摸了摸那“鐵柱”的下巴,隨后向上一揭,赫然出現了一張滿臉麻子的臉,而陳博衍手中拿了一張制作粗糙的軟面具。
宋昭思考片刻,對掌柜的道:
“去后院馬廄看看,鐵柱可能在那。”
掌柜的頓時面色慘白,連忙跑了出去,果不其然,真的鐵柱已經在馬廄遇害。
趙虎上前挑開那黑衣人的衣襟,只見那人的胸口紋了個黑色十字:
“此乃凌云寨的標志,賊人是橫越山匪,俺與他們打過交到。”
“啊,定是你們行商在外,被山賊們盯上了,才有此一遭,還好小公子機智,逢兇化吉。”
掌柜的拍了拍胸脯道。
宋昭看了眼那標志,暗暗將其記在心上。
“掌柜的,明日一早,你便去本鎮鄉判處報備吧,現下夜已深,趙虎、張哲,你們幫掌柜的把尸體抬到后院去?!?
宋昭站起來,剛才出門得急,只穿了中衣,這下突然感覺一陣寒意,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問掌柜:
“可還有其他空房,容我換一間?!?
“這,我們這向下小店,,本來房間也不多,現下已沒有多余的空房了?!闭乒竦臑殡y道。
此時站在門口的云逐淵突然道:
“宋公子若不嫌棄,在下房中還有一軟榻,可供公子休息?!?
宋昭還未開口,陳博衍便道:“不可,公子貴體……”
云逐淵抬手打斷道:
“在下一介草民,不過是叔叔在朝為官,哪里稱得上什么貴體,宋公子不會介意吧。”
人家都這么說了,她也不好再拒絕,再說了,又不是睡一張床,她都快要凍死了,現在只想快點鉆進暖和的被窩,于是道:
“不介意,倒是叨擾云公子了。”
陳博衍還想說什么,云逐淵看了他一眼,他當下閉了嘴,不再開口。
眾人處理停當,各自回房,掌柜的又拿了兩床厚厚的被褥鋪在窗邊的軟榻上,又把窗子關嚴實了,才退出去。
宋昭的行禮被陳博衍拿到他房中,只留了一套棉服和一件披風在云逐淵房中,宋昭嫌枕頭太高,于是把披風折好用來當枕頭,才鉆進被子中,舒服地喟嘆了一聲。
這才想起房中還有個人,她從被子里探出一個腦袋,看向還坐在桌邊地人道:
“云公子還不睡嗎,夜深了。”
云逐淵披著白裘,端著燭火,慢慢踱步到宋昭塌邊,微微彎腰,居高臨下地打量起宋昭來。
宋昭向被子里縮了縮腦袋,只露出一雙清亮地眸子,不解地與云逐淵對視。
片刻,云逐淵道:“宋公子早些休息吧?!?
說完,端著燭火向床榻走去,見他也準備休息,宋昭這才又縮進被子里,覺得這云公子好生奇怪。
但她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實在是困得緊了,躺在溫暖得被子里,腦子都轉不動了,不一會便睡了過去。
云逐淵看著軟榻上那一坨,捻了捻手指,心頭縈繞著些許怪異的感覺,總感覺,似曾相識。
翌日一早,眾人在大堂用早膳,六合鎮鄉判黃文禹便帶人來到客棧,趙虎和張哲他是認識的,又結合最近聽說新知縣上任的事,于是便推斷出這個,這昨夜差點被害的少年,便是宋知縣,他趕緊上前道:
“小人六合鎮鄉判黃文禹,見過縣尊大人?!?
一旁的掌柜一喜,又一驚,他們這些鎮子上的百姓,有的一輩子都沒去過縣城,能見道朝廷的七品知縣,已經是很榮耀的事了。
何況知縣還在自己客棧住過,那自己的客棧在這六合鎮,可算是獨一份了,但轉念一想,知縣在自己客棧,差點被歹人害了,他嚇得頓時膝蓋一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宋昭哭笑不得,走過去扶起掌柜的,道:“不知者不罪,掌柜的不必惶恐,本官微服至此,欲加害于我的是那山賊,與掌柜的無關。
倒是鐵柱,本官才是慚愧,讓他遭了這無妄之災,這里有二十兩銀,請掌柜的代為轉交于鐵柱的家人,稍作撫恤?!?
“唉,鐵柱是個命苦的,他無父無母,腦子也不好使,草民憐他總在外被人欺負,才讓他幫著照看后院馬廄,此番遭難,也是劫數?!闭乒竦膰@了口氣。
“好好安葬吧。”宋昭道。
又轉身對黃文禹道:
“本官此次來六合鎮,只是隨意走走,看看風景,聽說這東沙河是淮陽河的支流,分流入口就在玉屏山虎口,水勢十分壯闊,本官便順道來看看,鄉判自去忙去吧。”
黃文禹見宋昭不需他作陪,只當這少年知縣想要獨自游山玩水,便告了聲罪,退了下去。
卻聽見坐在角落的人溫聲問道:“宋大人要去玉屏山虎口?”
“正是。”宋昭答道,順著那溫潤清冷的聲音看去。
云逐淵聞言一笑,宋昭頓時知道了什么叫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云逐淵穿著一身錦衣坐在角落,簡陋的四方桌上擺著一個茶壺和一個茶杯,那茶杯正被握在一只修長潤玉的手上,手骨勻稱,手的主人笑得一臉溫柔,睫毛可剪日影,睫毛下那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正看向她,道:
“巧了,在下也正要去虎口,不知可否有幸同行?”
就這樣,宋昭一行四人,加上云逐淵主仆二人便一起出發,前往玉屏山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