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書房中

宋昭問：“敏之覺得，那王相川所說，有幾分是真？”

陳博衍思考片刻，道：

“王氏被趙氏打壓是真，趙氏想染指青州漕運是真，至于王家女，是迫不得已所嫁，還是王家本就想攀附總督府，有待商榷。”

“然也，不過這并不影響我支持王氏，王氏想利用我扳倒趙氏，名為報仇雪恨，實是想從趙氏手上的錢莊一項上分一杯羹，且從今日看來，張氏已然倒向王氏，一旦趙氏大廈傾倒，王氏便會成為青州最大一族。”

“趙氏和高稟忠有所勾結，這一點才是我與王氏合作的最大緣由，扳倒了趙氏，就相當于剪掉高稟忠一翼，再有王氏的支持，本官繳匪就更有底氣。

但王氏想以此掌握青州經濟，此一點，本官就不能容忍。”

陳博衍點點頭，表示贊同：

“那大人是打算，扶持張氏一族對抗王氏？”

宋昭微笑，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王張結盟，是因有共同的敵人，一旦敵人被消滅，那利益聯盟，只需要一點點刺激，聯盟就會土崩瓦解。

“明日再派人去一趟高府，高稟忠應該回來了，再過一個月就要開春了，他再不來，我們的計劃不好實時。”

“是，屬下明日讓沈捕快親自去一趟。”

果不其然，沈青田去請了高稟忠后第二日，高稟忠“病愈”回到了縣衙。

宋昭把一些雜事推給高稟忠，一臉不耐地道：“縣衙怎會有如此多事，你看看這刑訟案件，真是一件件都令人頭疼。

這冬修水利之事本官也才剛剛接手，還是一頭霧水，昨日水利總管又來跟要錢，本官哪有錢啊，這不才休書一封給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憐我縣去年受了洪災，又撥了二十萬兩，說這是今年全年的修河款項，這本官也不知這二十萬兩夠不夠。

唉！真是愁人。高縣丞又告假多日，本官實在是忙不過來，好在高縣丞現下無大礙，終于可以回來幫本官處理了。”

高稟忠眼中閃過不屑，這小兒初涉政務，一縣之事千頭萬緒，怎可能是這個書呆子能料理清楚的。

心內這樣想，但面上不顯：“慚愧，下官年紀大了，諸多事也是力不從心，但縣尊大人委以重任，下官只能鞠躬盡瘁，為縣尊分憂。”

“好好好，本官天天都在這縣衙里處理庶物，實在厭煩得很，本官決定，去我縣各個地方走走，體察體察民情嘛。

早就聽陳師爺說，青州縣的桃花鎮、平江鎮等地都有景色極美之處，本官早已心向往之。”

宋昭笑著說道，一副要不是丟不開俗事，早就去游山玩水了的紈绔樣。

這事要出去游山玩水了？高稟忠心想：

“大人說的是，只是此時深冬，雪路難行，大人是不是等開春再……”

宋昭打斷他：

“雨雪自飛千嶂外，榆林只隔數峰西。本官家在西南，甚少見雪景，只在書中讀過，此時有機緣，實在是心癢難耐，此間事就先拜托于縣丞了，本官去去就回啊，去去就回。”

“對了，本官前日已讓李信帶奏疏于知府，順便把今年的河工銀運回來，雖說現下是寒冬，橫越山那些個匪賊不便下山，但本官還是有些擔心的，算算時辰，縣丞你五日后，派人前去云和鎮碼頭接應一下李信。”

高稟忠一聽，還有這好事，正想著開春去哪弄些錢，這錢不就來了。讓這小子出去玩玩也好，省得在縣衙礙手礙腳，再派幾人在路上嚇唬他一番，也讓他消停消停。

高稟忠想到此，便答應道：

“是，聽憑縣尊吩咐，對了，下官還聽說小關鎮的紅梅如今開得正好，大人可去賞玩一番。”

讓這小子走得越遠越好，方便運作。

宋昭見他答應，頓時滿意地道：“甚好！”

小關鎮是本縣最遠一處，高稟忠讓她去那看梅花，可見心思不一般。

二人達成共識，相視一笑，皆滿意地點點頭。

在高稟忠的注視下，宋昭帶著手無縛雞之力的陳師爺，武藝平平的衙差趙虎和張哲，坐上一輛低調的馬車，從縣衙出發。

出了城，趙虎問道：“大人，咱們第一站去哪？”

“咱們先沿著河堤往前走，看看這冬日沿河之景，本官在家中苦讀時便聞名這淮陽河壯闊之景，現下正得空閑，不游覽一番乃大憾。”

“好嘞，大人您坐穩了，說起這淮陽河，別看咱這有落鳳坡擋著，但在六合鎮那，剛好有個口，每年汛期啊，淮陽河水就從那涌進來，六合鎮的百姓，真是苦不堪言吶。”

“哦？朝廷沒有撥款筑堤攔洪嗎？”宋昭問。

“有是有，但是您知道的，朝廷撥二十萬，能到縣衙賬上的，有個十萬就不錯了，河堤真要修起來，需要修兩百余里，連著六合鎮堤壩、桃花鎮缺口，這點錢哪夠哇。”趙虎道。

“就是啊，哪淮陽河的水一但漲起來，那些偷工減料的河堤，就沒有哪一段是擋得住的。”張哲在一邊說到。

聊了一會河堤，趙虎又和宋昭說了些本地風土人情，張哲趕著馬車慢慢使上河堤，雖是冬季，河水卻只在最邊上結了些冰，水勢不急，平靜得如普通河流，絲毫攻擊性也無。

宋昭看過青州縣的地圖，這一條東沙河是淮陽河經六合鎮流向青州縣的支流，灌溉了本縣九成的農田，十分重要。馬車使了一會，停在了一處灣流處。

宋昭回身望去，堤壩十幾里處便是桃花鎮，堤高而城低，所謂地上懸河便是如此，見這一幕，她內心隱隱憂慮，這是一把利劍懸在桃花鎮百姓頭上，也懸在宋昭身上。

見宋昭臉色不愉，陳博衍道：

“大人，我們現在站的，是桃花鎮南堤，對面的則是秀水鎮的北堤。南堤是現河道總督萬河臺于建武四十九年筑成，北堤則是前河道總督云河臺于建武十七年所筑，乃攔水之用。”

“去年大水，桃花鎮和秀水鎮的南北堤擋住了大半水勢，但造成了兩處缺口，兩處缺口皆在桃花鎮的南堤，故而桃花鎮去年損失慘重。”

聽陳博衍這樣說，宋昭問道：

“本官到任時曾翻閱青州縣水利文卷，發現自淮陽河大水以來，少有決堤只在一面的，北堤筑成已三十五年未決，而南堤建成只區區三年而決，本官只想問你們，此乃天災，還是人禍？”

趙虎和張哲對視一眼，皆見對方眼中驚懼之色，他們只能低下頭不語。

見三人沉默不語，宋昭也不逼問，只看向那緩緩流淌的河水，眼底深沉。

三人又去看了南堤決堤的兩處缺口，宋昭只見如今隆冬臘月，那那缺口結了厚厚的堅冰，混著亂石，看上去仿佛城墻般堅硬安全。

但這更是隱患，再過兩個月便要開始化冰，接著就是春汛，到時候這兩處沒有堵上，后果不堪設想。

不足一里的地方，便有村莊，村口的孩童在嬉戲，伴著裊裊炊煙，靜謐美好，仿若桃園。

宋昭看了片刻，上車，對張哲道：“去六合鎮。”

趙虎問道：“大人，咱們不去小關鎮嗎？”

張哲提了趙虎一腳：“大人說去哪就去哪，問那么多干嘛。”

說完，一抖韁繩，馬車朝六合鎮急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