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歸巢

冰冷。

并非沙漠夜風的干冷，也非地底熔巖的酷熱余燼。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帶著無盡怨毒與腐朽氣息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不去的詛咒之寒。

這寒意并不屬于星渝。它如同最污穢的烙印，深深印刻在他的感知里，源自他懷中那具冰冷、僵硬、氣息微弱到近乎停滯的軀體。

美杜莎女王。

七彩的薄紗早已在空間的亂流中化為虛無，此刻她僅裹著一件星渝在最后關頭撕下、勉強遮蔽身軀的破爛外袍。那驚心動魄的完美曲線在粗陋布料的包裹下若隱若現，卻失去了所有生氣，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蒼白與脆弱。她緊閉著雙眼，長而密的睫毛如同冰封的蝶翼，在毫無血色的臉頰上投下死寂的陰影。原本光潔如玉的額頭，此刻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灰敗死氣。那象征著斗宗威嚴與青蓮地心火本源的青色蓮花印記，光芒黯淡得如同風中的殘燭，在灰敗死氣的侵蝕下，邊緣甚至出現了一絲細微的……焦黑裂痕！

最讓星渝心神劇震的，是她脖頸一側。那里，一道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血痕，在蒼白肌膚的映襯下，卻顯得異常刺目。血痕邊緣，幾縷極其細微、如同蛛絲般的暗紅色紋路，正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藤，極其緩慢地、頑強地……向著她的心脈和額頭蔓延！每一次紋路的細微延伸，都伴隨著她本就微弱的氣息一陣紊亂的波動，如同即將熄滅的燈芯。

詛咒！那守護獸臨死前最惡毒的報復！它未能殺死她，卻將這份足以磨滅靈魂本源的陰毒詛咒，如同烙印般，深深植入了她的體內！侵蝕著她的生機，腐蝕著她的力量，威脅著她剛剛踏足的斗宗境界和那初生的七彩吞天蟒血脈！

星渝抱著她，手臂僵硬而沉重。懷中這具身體的冰冷和微弱氣息，如同冰冷的針，狠狠扎在他剛剛經歷生死蛻變、依舊虛弱不堪的心上。那詛咒的陰寒仿佛透過肌膚傳遞過來，讓他靈魂深處都泛起一陣陣戰栗。

他贏了。拼盡所有，甚至燃燒了本源，終于帶著她從那毀滅的地心煉獄中逃了出來，撕裂了崩塌的空間，強行闖入了空間亂流。

但代價……太大。

為了在狂暴的空間風暴中護住昏迷的美杜莎，為了對抗那跗骨之蛆般的詛咒余波，他剛剛融合、尚未穩固的雙色異火本源再次遭受重創！新生的斗之氣旋布滿了裂痕，如同一個隨時可能破碎的琉璃盞，每一次微弱的斗氣流轉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靈魂更是千瘡百孔，意識在劇烈的眩暈和詛咒陰寒的侵蝕下瘋狂搖曳，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

此刻，他抱著她，站在一片巨大的、如同凝固的金色浪濤般的沙丘之上。腳下是滾燙的沙礫，頭頂是塔戈爾沙漠正午的、毒辣得仿佛要榨干大地最后一絲水分的烈日。熱浪扭曲著空氣，視野所及，除了無邊無際的死亡金黃，再無他物。

身體的劇痛、靈魂的虛弱、懷中冰冷軀體的重壓、還有那如同毒蛇般纏繞在意識深處的詛咒陰寒……所有的重負如同無形的山巒，狠狠壓在他的肩上。

“呃……”他踉蹌了一下，險些抱著美杜莎一起栽倒在滾燙的沙地上。膝蓋傳來不堪重負的呻吟，喉嚨里涌上濃重的血腥味，被他強行咽下。汗水早已流干，嘴唇干裂出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滾燙的火焰，灼燒著脆弱的肺葉。

去哪？蛇人族圣殿？

方向……早已迷失在空間亂流之中。

距離……更是無從判斷。

以他此刻的狀態，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在這死亡沙漠中……能走出多遠？

絕望的陰影，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無息地蔓延上來，試圖將他徹底吞沒。

就在這時——

嗡！

一股微弱、陰冷、卻帶著一絲無法形容的熟悉感的悸動，毫無征兆地……從他懷中那冰冷的軀體深處傳來！

如同沉睡的火山深處，最微弱的一次余燼跳動！

是九幽風炎？！不！是……那詛咒？！

星渝的心猛地一緊！他下意識地低頭，目光死死鎖定在美杜莎女王脖頸那道細微血痕上蔓延的暗紅詛咒紋路！

但緊接著，他體內那枯竭、布滿裂痕的斗之氣旋深處，那縷微弱得幾乎熄滅的、融合了幽青與青色的雙色異火本源，竟也……極其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仿佛……共鳴？！

這微乎其微的悸動，如同黑暗中劃過的流星，瞬間刺破了星渝意識中的絕望迷霧！

不！還不能放棄！

人情未還！承諾未踐！她因他而傷！豈能……倒在這里？！

一股源自靈魂最深處的不屈與執念，如同被點燃的火種，壓倒了所有的劇痛和虛弱！他猛地咬緊牙關，牙齦再次崩裂，鮮血的腥咸在口中彌漫，帶來一絲刺痛，也帶來一絲……清醒！

蛇人族圣殿……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能壓制這詛咒的東西！美杜莎是他們的王！他們絕不會坐視！

方向……方向……

星渝猛地閉上雙眼，強行壓下靈魂的眩暈和身體的劇痛，將殘存的心神，全部沉入體內那縷微弱跳動的雙色異火本源之中！

感知！擴散！

如同最精密的雷達，以那縷異火本源為核心，極其艱難地、一寸寸地向著周圍滾燙的沙漠延伸……

熱……無邊的灼熱……死寂……沙礫在高溫下發出的細微呻吟……風卷起沙粒的嗚咽……

沒有……什么都沒有……

星渝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臉色更加慘白。靈魂的負擔如同巨錘，每一次感知的延伸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堅持……必須堅持……

就在他心神即將耗盡、意識即將再次沉淪的邊緣——

嗡！

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與美杜莎女王體內那微弱悸動隱隱呼應的……陰冷波動！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極其微弱地……從西南方向的遙遠地平線處傳來！

雖然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卻如同黑暗中的燈塔！清晰無比！

是圣殿！那個方向！是圣殿中某種與美杜莎同源、或者與九幽風炎同源的存在！在呼應！

“找到了！”星渝猛地睜開眼，渙散的瞳孔深處爆發出如同回光返照般的銳利光芒！他不再猶豫，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死死抱緊懷中冰冷的軀體，如同抱著世間最珍貴的瓷器，邁開如同灌滿了鉛水般沉重的雙腿，朝著西南方向，一步……一步……踏入了那翻滾著死亡熱浪的無垠沙海！

每一步落下，滾燙的沙礫都如同燒紅的鐵針，狠狠刺入他赤裸的雙腳（鞋子早已在空間亂流中化為齏粉）。劇痛從腳底瞬間蔓延至全身，牽扯著后背被詛咒侵蝕的傷口和體內布滿裂痕的斗之氣旋，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眩暈。汗水早已流干，喉嚨如同被沙礫填滿，每一次喘息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灼痛。

烈日無情地灼烤著，毒辣的陽光仿佛要將他連同懷中的軀體一起曬成枯骨。視野在高溫下扭曲晃動，金色的沙丘連綿起伏，如同沒有盡頭的死亡迷宮。

時間失去了意義。只有劇痛、虛弱、灼熱、以及懷中那冰冷沉重的觸感，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提醒著他所處的絕境。

不知走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半日。意識在劇痛和高溫的煎熬中一次次模糊，又一次次被懷中那微弱卻始終未曾斷絕的冰冷氣息和靈魂深處那絲執念強行拽回。

就在他感覺雙腿如同斷裂、肺葉如同燃燒、靈魂即將徹底潰散的剎那——

前方，扭曲的熱浪盡頭，一座由巨大、粗糙的暗紅色巖石壘砌而成的古老哨塔輪廓，如同海市蜃樓般，極其突兀地……闖入了他的視線！

蛇人族哨塔！

到了！

一股難以言喻的狂喜混合著極致的疲憊，如同洪流般瞬間沖垮了星渝所有的意志堤壩！他再也支撐不住，眼前徹底一黑，抱著美杜莎女王冰冷的身體，如同被斬斷提線的木偶，朝著滾燙的沙地……重重地栽倒下去！

意識沉淪前最后的感知，是身體砸入沙地的悶響，是滾燙沙礫灼燒臉頰的刺痛，是懷中軀體那微弱卻真實的心跳……以及，遠處哨塔方向傳來的數道帶著驚駭與難以置信的、如同見了鬼般的尖銳嘶鳴……

“女王陛下？！”

“那……那是誰？！”

“敵襲？！警戒——?。?！”

黑暗。無邊的黑暗。冰冷與灼熱交織。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如同沉船般，從黑暗的深淵中緩緩上浮。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傳來的溫潤冰涼，絲絲縷縷地滲入身體，稍稍緩解了那無處不在的劇痛和灼熱感。是青靈寒玉臺？圣殿？

緊接著，是濃郁的藥味?？酀⑿晾薄е娈惖牟菽厩逑?，彌漫在空氣中。

然后……是聲音。

爭吵的聲音。激烈、尖銳、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憤怒、驚疑和……敵意！

“……來歷不明！身懷異火！重傷瀕死被女王帶回！耗費我族整整三年資源！如今女王陛下為救他，竟……竟落得如此境地！渾身是血！氣息微弱！還帶著如此惡毒的詛咒，不是他引來的災禍。”一個粗獷憤怒、如同巖石摩擦般的聲音在咆哮，帶著滔天的恨意。是墨巴斯！

“墨巴斯！冷靜！”一個相對沉穩，卻同樣帶著凝重和壓抑怒火的聲音響起，是陰世，“陛下昏迷前最后的命令是傾力救治！此人……雖可疑，但畢竟是陛下親自帶回，更與陛下共同經歷了那地心異變……”

“共同經歷？我看是拖累！是災星！”另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充滿了刻毒，“看看女王陛下！斗宗??！我蛇人族千年未有的斗宗！如今卻……氣息奄奄！詛咒纏身！全是因為這個該死的人類！依我看，就該立刻將他抽魂煉魄！用他的靈魂和那異火本源，為陛下祛除詛咒！”是炎刺！

“炎刺！你放肆！”月媚嫵媚的聲音此刻充滿了焦急和憤怒，“若非他在最后關頭……陛下可能已經……況且，他體內也有傷！也有詛咒殘留的氣息！”

“哼！苦肉計罷了！魂殿的鬼蜮伎倆還少嗎？！”墨巴斯的怒吼如同炸雷，“陛下被他迷惑了！此人不除，我蛇人族永無寧日！殺了他！用他的血和火，為陛下獻祭！”

“殺了他！”

“抽魂煉魄！”

“為陛下報仇！”

更多的、充滿了暴戾和殺意的聲音附和著響起，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月媚和陰世那微弱的阻攔。

殺意！冰冷的、如同實質的殺意，如同無數把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向星渝的意識深處！

星渝猛地睜開雙眼！

視線有些模糊，適應了片刻才看清。

他果然躺在圣殿核心那熟悉的青靈寒玉臺上。溫潤的寒玉髓之力正絲絲縷縷地滋養著他殘破的身體。身上焦黑的傷口已被處理過，覆蓋著散發著藥香的墨綠色藥膏。體內枯竭的斗之氣旋依舊布滿裂痕，劇痛依舊，但至少那詛咒的陰寒感被強行壓制了下去。

而在寒玉臺不遠處，氣氛卻如同即將爆發的火山！

墨巴斯魁梧的身軀如同憤怒的鐵塔，巖石般的鱗片閃爍著冰冷的寒光，粗壯的手臂上青筋虬結，死死盯著星渝，眼中燃燒著毫不掩飾的殺意！炎刺周身升騰著赤紅的火焰斗氣，如同擇人而噬的毒蛇，枯瘦的手指如同鷹爪，鎖定了星渝的咽喉！其他幾位首領也大都面色不善，眼神冰冷，空氣中彌漫著狂暴的斗氣波動和冰冷的殺機！

只有月媚擋在寒玉臺前，紫色的蛇尾緊繃，嫵媚的臉上滿是焦急和汗水，試圖阻攔。陰世站在稍遠處，枯槁的臉上皺紋更深，眼神在星渝和美杜莎女王之間游移，閃爍著陰沉算計的光芒，并未明確阻攔墨巴斯等人的殺意。

而最讓星渝心神劇震的，是躺在旁邊另一座稍小些的青靈寒玉臺上的身影。

美杜莎女王。

她依舊昏迷著。身上換了一件干凈的紫色錦袍，卻掩蓋不住那份令人心悸的虛弱和蒼白。額頭的灰敗死氣更濃了，那青色的蓮花印記在死氣的侵蝕下，光芒更加黯淡，邊緣的焦黑裂痕似乎擴大了一絲。脖頸處蔓延的暗紅詛咒紋路，在雪白肌膚的映襯下，如同蜿蜒的毒蛇，散發著不祥的氣息。她的呼吸微弱而紊亂，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顯得異常艱難。

看到她的狀態，星渝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詛咒……還在侵蝕！

“他醒了！”炎刺尖銳的聲音如同毒針，瞬間刺破了緊繃的氣氛！

所有的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子，瞬間聚焦在星渝身上！那目光中蘊含的冰冷殺意和暴戾，幾乎要將他的靈魂凍結！

“災星！受死！”墨巴斯發出一聲狂怒的咆哮！再也按捺不住！巖石般的拳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和土黃色的厚重斗氣，如同出膛的炮彈，無視了擋在前面的月媚，朝著寒玉臺上剛剛蘇醒、虛弱不堪的星渝，狠狠轟擊而來！他要將這個給女王帶來災禍的“禍源”，徹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