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薄霧灑在工部作坊的瓦檐上，沈知意站在朱紅色的大門前，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帕子。今日是她第一次正式踏入工部重地，雖然父親和裴衍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心中仍不免忐忑。
“沈小姐。“
熟悉的嗓音從身后傳來，沈知意轉(zhuǎn)身，看見裴衍一襲深藍色官服，腰間銀魚袋在晨光中微微發(fā)亮。他今日將頭發(fā)整齊地束在官帽下，更顯得面如冠玉，眉目如畫。
“裴大人。“沈知意福了一禮，努力壓下突然加速的心跳。
裴衍唇角微揚：“小姐不必多禮。工匠們已經(jīng)將織機骨架搭好，就等小姐指點關(guān)鍵部位的制作了。“
他側(cè)身做了個“請“的手勢，領(lǐng)著沈知意穿過重重院落。工部作坊比沈知意想象中還要大，各色工匠在各自區(qū)域忙碌，木屑與金屬的氣味混合在空氣中。見到裴衍，工匠們紛紛行禮，態(tài)度恭敬卻不卑微，而裴衍也是一一還禮，毫無官員架子。
“裴大人常來作坊？“沈知意小聲問道。
“每月必來幾次。“裴衍聲音溫和，“紙上談兵終覺淺，器械之道，需親手摸過才知其中三昧。“
沈知意眼中閃過贊賞之色。她原以為工部官員都是高高在上指揮他人，沒想到裴衍竟如此親力親為。
最里間的作坊寬敞明亮，十余名工匠正圍著一臺半成品的織機忙碌。見到裴衍帶著一位年輕女子進來，眾人面露訝異，但很快在裴衍的介紹下恢復(fù)了常態(tài)。
“諸位，這位便是織機改良圖的設(shè)計者，沈侍郎家的千金。“裴衍語氣平常，仿佛閨閣女子參與工部事務(wù)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今日特請沈小姐來指點關(guān)鍵部位的制作。“
一位年長的工匠上前，指著圖紙上一處：“沈小姐，老朽對這里的花綜聯(lián)動裝置有些不明白，為何要如此設(shè)計？“
沈知意起初還有些拘謹(jǐn)，但一談到專業(yè)問題，立刻變得從容自信。她接過工匠遞來的木條，在未完成的織機上比劃著解釋原理。漸漸地，不僅提問的工匠恍然大悟，周圍其他人也圍攏過來，聽得連連點頭。
裴衍站在一旁，目光不自覺地追隨著沈知意的身影。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金邊。她講解時眼中閃爍的光芒，比任何珠寶都要奪目。
“...所以這里若加一個滑輪，腳踏時會更省力。“沈知意指著一處結(jié)構(gòu)說道。
“妙啊！“老工匠拍腿贊嘆，“老朽做了三十年織機，怎么就沒想到這法子！“
裴衍突然拿起炭筆，在紙上迅速畫了幾筆：“沈小姐是說這樣嗎？“
沈知意湊過去看，發(fā)絲不經(jīng)意間拂過裴衍的手背。兩人同時一怔，卻都假裝無事發(fā)生。沈知意仔細(xì)看那草圖，驚喜地點頭：“正是！裴大人畫得比我說的還要清楚。“
“是沈小姐點撥得好。“裴衍微笑，將草圖遞給工匠，“按這個做吧。“
工匠們嘖嘖稱奇，紛紛議論這對年輕男女的默契。沈知意耳根微紅，卻掩不住眼中的欣喜。她從未想過，這世上竟有人能如此迅速地理解她的想法，甚至能將其完善得更好。
正當(dāng)氣氛融洽之際，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喲，工部什么時候成了閨秀游玩之地了？“
眾人回頭，只見一位身著錦袍的年輕男子搖著折扇走進來，身后跟著兩名隨從。此人約莫二十五六歲，面容白凈卻透著幾分輕浮，目光直勾勾地盯著沈知意。
裴衍面色一沉：“趙公子，這里是工部重地，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
“閑雜人等？“趙昱嗤笑一聲，合上折扇指向沈知意，“那她為何能進來？“
“沈小姐是織機改良圖的設(shè)計者，受邀前來指導(dǎo)。“裴衍語氣冷了幾分，“趙公子若無正事，還請離開。“
趙昱充耳不聞，徑直走到沈知意面前，故作瀟灑地行了一禮：“在下趙昱，家父乃工部右侍郎。早聞沈侍郎家的千金才貌雙全，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沈知意后退半步，還了一禮，卻不接話。趙昱身上的脂粉氣熏得她頭暈，那雙滴溜溜轉(zhuǎn)的眼睛更是讓她渾身不自在。
“沈小姐對這織機感興趣？“趙昱自顧自地說道，“家中有上好的蜀錦蘇繡，比這粗笨機器有趣多了。不如改日到府上一觀？“
裴衍不動聲色地插到兩人之間：“趙公子，沈小姐正在協(xié)助工部公務(wù)，還請不要打擾。“
趙昱瞇起眼睛：“裴衍，你不過是個五品郎中，也敢攔我？“
“在下只知秉公辦事，不問品階高低。“裴衍語氣平靜，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兩人劍拔弩張之際，沈知意輕聲道：“裴大人，花綜部分已經(jīng)交代清楚了，若無其他問題，小女子先行告退。“
裴衍立刻領(lǐng)會她的意思，轉(zhuǎn)向工匠們：“就按剛才說的繼續(xù)做，有問題隨時稟報。“說完，轉(zhuǎn)身對沈知意道，“我送沈小姐出去。“
趙昱還想阻攔，裴衍一個眼神示意，兩名工部差役立刻上前，客氣卻堅決地將趙昱“請“出了作坊。
走出工部大門，沈知意長舒一口氣：“多謝裴大人解圍。“
裴衍眉頭微蹙：“趙昱此人心術(shù)不正，沈小姐日后若再遇見，務(wù)必遠離。“
“那位趙公子，似乎與裴大人有過節(jié)？“
“不過些官場齟齬。“裴衍輕描淡寫，隨即轉(zhuǎn)移話題，“今日多虧沈小姐指點，樣機進展會比預(yù)期快許多。“
沈知意微笑：“是裴大人與工匠們手藝精湛。“她猶豫片刻，又道，“若方便，能否定期告知樣機制作進展？“
裴衍眼中閃過笑意：“自然。我會每日派人送進度到沈府。“
分別時，裴衍站在工部門口，目送沈知意的馬車遠去，直到消失在街角。他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在意這位才認(rèn)識不久的小姐，只知每次相見，都讓他更加確信她與眾不同。
回府路上，青杏嘰嘰喳喳地說著工部見聞，沈知意卻心不在焉。她腦海中全是裴衍與工匠們平等相處的模樣，以及他迅速領(lǐng)會她意圖時眼中的光彩。那樣一個才華橫溢卻不驕不躁的男子，實在罕見。
“小姐，您笑什么呢？“青杏突然問道。
沈知意這才驚覺自己唇角上揚，忙作嚴(yán)肅狀：“沒什么，只是想到織機改良有望成功，心中歡喜。“
回到沈府，沈知意徑直去了后院小工坊，將今日所見所聞記錄下來。正埋頭畫圖時，青杏匆匆進來：“小姐，出事了！“
“怎么了？“沈知意抬頭。
“方才門房說，城里又有多家繡坊的衣物被毀，這次...“青杏壓低聲音，“這次專挑有沈家繡品的鋪子下手，還留了字條。“
沈知意手中的筆啪嗒掉在桌上：“什么字條？“
“寫著'血債血償'什么的，可嚇人了。“青杏搓了搓手臂，“老爺已經(jīng)派人去查了，讓小姐近日不要出門。“
沈知意眉頭緊鎖。沈家世代清白，何來血債？她忽然想起母親生前曾提過，沈家祖上經(jīng)營繡坊時似乎出過什么事故，但具體情形母親也不甚清楚。
“青杏，去請李嬤嬤來。“沈知意決定問個明白，“就說我想學(xué)她拿手的雙色繡。“
夜深人靜，沈知意躺在床上卻輾轉(zhuǎn)難眠。李嬤嬤的話在她腦海中回蕩——二十年前，沈家繡坊曾發(fā)生過一場火災(zāi)，一名繡娘不幸喪生。據(jù)說那繡娘有個女兒，但無人知曉下落。
窗外樹影婆娑，仿佛有人在暗中窺視。沈知意拉緊被子，突然對明日裴衍會派人送來的進度報告格外期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