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女子。

長孫無垢出面，詢問：“姑姑不在梅園，來此等候我們夫妻二人，是為何事？”

宮女微微屈膝行禮，“婢子懇求五公子、少夫人收留。”

李智云、長孫無垢對視。

長孫無垢將更衣室事發時，宮女在場之事，低聲耳語于李智云。

而后皺眉問：“姑姑可是宮里的人，何況，我們夫妻身份地位，在這長安城內，實在算不得一個好的投靠對象。”

李智云、長孫無垢首先懷疑，宮女是有人想安插到他們身邊的奸細。

“姑姑能入皇宮，想來家里最低也是個寒門，不若我們夫婦，送姑姑歸家，與家人團聚。”

宮女聽出，二人不愿收留的態度。

原因，她也清楚。

換做她，突然有人找上來投靠，也會存有戒備。

解釋：“少夫人，婢子母族洛陽，早在罪人楊玄感造反時，就毀家紓難了，族中倒是有些長輩，可夫人應當也知道，女子艱辛，在這亂糟糟的世道，女子更艱辛……”

沒了父兄撐腰。

她回到族中，肯定會成為族人巴結權貴的工具。

掏空她帶回去的銀錢后，必會把她送給權貴做小妾，甚至可能是通房侍妾這種賤妾。

這也是她本到了出宮年紀。

宮里也批準她出宮回家，她卻花錢打點，調配到梅園養老的原因。

相較于走出皇宮。

似乎，宮內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于她而言，反倒安全些。

“今日之事，婢子在場，婢子擔心過后有人追著此事不放，問及此事，婢子雖說可以對外咬定，當時不在殿內，但婢子實在擔心，一旦用刑，最終撐不住。”

至于摻和此事中？

她不會！

于她這等小人物，寧愿一開始咬死什么都不知，都好過摻和其中！

所以，一群貴人離開更衣室后。

她就立刻找了梅園的管事姑姑。

給了一筆孝敬。

讓姑姑把她的名字從宮女名單上劃掉。

被劃掉名字的宮人，就是死了，扔亂葬崗了。

只要今夜她能找個落腳的地方安頓下來。

明日有人想起找她，也別想找到了。

何況現如今的皇宮，早沒了過去的秩序嚴苛。

“婢子絕不是他人奸細，婢子只希望得少夫人憐憫，給婢子一個安身之處。”

一五一十講述后，宮女懇切哀求。

她有自己的看法。

眼下，這對小夫妻看似沒什么底蘊，雖出身國公府，貌似也無法借力。

但不重要。

就少夫人那正道善良，以及五公子殺伐果斷的手段。

這對小夫妻仿佛天生就是為亂世而生！

她有七成把握，未來的亂世中，這對小夫妻，即便不靠國公府，將來也能在新朝混個封侯拜相，出將入相的前程。

甚至人家未必不能成為李閥第二位國公！

所以，在決定逃出梅園時。

她首先想到的投靠人選，就是這對年輕小夫妻。

“婢子出身洛陽寒門士族之家，從小讀書，入宮后，規矩也學的很好，曾在殿前伺候過當今陛下……”

聞言，李智云、長孫無垢均都不由挑眉。

能到殿前伺候皇帝。

就算不是跟在皇帝身邊的一等大宮女。

那也很厲害了。

御前伺候這種活兒，榮耀加身的同時，也十分兇險。

不是個玲瓏剔透，處事能力極強的。

根本活不長。

而這位，竟然能安穩退下來。

同時，殿前伺候，肯定也知道不少秘密。

哪怕這些秘密，并不深，并不特別重要，對他們來說，也彌足珍貴。

即便李閥將來取代楊氏天下。

也必然會有大批隋朝舊臣。

這位肯定對隋朝舊臣有了解。

比如性格，御前習慣等等。

長孫無垢放下簾子，湊到李智云耳邊，耳語；“不管她自薦經歷真假，就沖這份果決，以及談吐，就是個有本事的。”

“直接放在咱們身邊肯定不行。”

“但留下來，讓她負責教授咱們收養的那些女孩子，是個不錯的去處。”

“識字可以當女先生，且她懂得這世間，最好宮規禮儀，也是女孩子們最好的學習對象，還有她能在宮中生存下來，這份玲瓏剔透，那些孩子們能學到兩三分，將來都受益無窮。”

既然收養了那些孩子。

予以庇護。

她也想盡可能，給她們多些保障。

生存技能，只是最基本的。

這些女孩子的婚配，她也想過。

將來，五郎一定會擁有屬于自己的兵權。

戰爭中也會有大批，底層青少年，通過功勞，走到軍中中層、下層位置。

高層不需要考慮。

能通過戰功爬到高層的位置，不缺愿意與之聯姻的貴族。

中下層則不同。

“軍中中下層，貴族瞧不上，就連富戶之家，也很少能瞧得上普通百姓出身的校尉。”

“若是讓他們屈就，娶個大字不識的底層女子，也不利于他們的成長。”

為何，很多憑戰功起家的中層將領。

家道很快就會中落。

說白了，就是不會治家傳家。

家中沒個能力出眾的妻子，孩子得不到良好的引導教育，最終富貴也一代而亡，大部分都無法通過數代積累，完成階層躍遷。

“咱們若是能把那些女孩子教導好，將來給軍中未婚配的將士指婚。”

“于他們是大恩德，于我們，也更有利，能培養一股從家到軍的忠誠力量！”

這股力量，對他們很重要。

哪怕他們真有機會，觸及到那個位置，實現他們的野心。

也不得不承認。

庶出這個身份。

讓五郎在世家豪閥當道的時代環境中，有著先天的弱勢點。

這樣一股，從家到軍的忠誠力量，將會成為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

當然，將來是否真能走到這一步，希望渺茫。

但既然有了目標。

現如今，高筑墻，廣積糧，積累優勢，未雨綢繆做任何籌劃，都是值得的。

機會是留給有準備之人的。

有棗沒棗先抽幾桿子。

未來如何，交給時間就是。

李智云略作沉吟，點頭：“就這么辦，你與她說吧。”

話罷，李智云身子微微靠后，閉目養神，不參與了。

宴席上，就著冷風，喝的有點多，很不舒服。

長孫無垢再次撩起簾子。

宮女已經等的焦急不已，聽到動靜，忙抬頭，緊巴巴看著。

長孫無垢溫和笑道：“姑姑去后面的馬車，隨我的貼身大丫鬟和奶娘，跟我們一道回府吧。”

“景姝謝五公子、少夫人恩典！”樓景姝激動屈膝謝恩。

而后小跑著往后面，一馬牽引的窄小馬車趕去。

……

府中。

回府后。

李智云二人匆匆洗漱后，上了暖融融火炕。

距炕邊不遠的地上，擺放著火紅炭盆。

李智云、長孫無垢躺著，將擰水后的濕頭發，搭在炕邊，借著炭盆的溫度，烘烤濕發。

長孫無垢往李智云身邊靠了靠。

李智云伸手，順勢將人擁在懷中，問：“你懷疑，今夜之事，是李建成指使的？”

“嗯。”長孫無垢俏臉微寒，輕嗯一聲，“真是下作！”

堂堂國公府世子。

就為毀掉五郎，連這么下作腌臜的手段也能用上。

從這件事，也可看出，李建成這個人為達目的，多么不擇手段。

“這種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我們往后對待他，要更謹慎些才行。”

李智云點頭。

長孫無垢轉身，側躺在李智云懷中，白嫩細指在李智云結實胸膛戳了戳，燦爛笑道：“今晚，我演柔弱小白蓮，像不像？”

李智云唇角浮現笑意，鄭重點頭：“像，像極了，沒看陰世師都被你那柔柔弱弱，氣的差點吐血嘛？”

“當時，好幾次，我都差點笑場。”

噗！

長孫無垢纖手從李智云領口衣襟探進去，笑道：“那以后，夫君身邊就不需要小白蓮類型的女子了，夫君什么時候喜歡，我就隨時切換。”

“別亂動！”李智云笑著瞪了眼，抬手按住胸前作怪的小手。

夫妻二人在嬉笑打鬧中睡著。

……

翌日。

日上三竿。

兩人在書房，商量年關禮如何安排時。

周英起匆匆入內，跑的氣喘吁吁道：“公子、少夫人，朝廷派人來傳旨，召公子入宮！”

與昨夜禍水東引有關？！

長孫無垢、李智云相互對視。

均都詫異。

長孫無垢更多是不安。

昨晚雖然禍水東引。

但沒有一點直接指向留守朝廷的把柄。

留守朝廷的神經，是不是太脆弱了。

李智云握住長孫無垢略微有些冰涼的手梢，安慰道：“沒事，或許還可借此，撈點好處。”

長孫無忌不解看向李智云時。

李智云已經拉著長孫無垢起身，往外走去，迎接傳召的宮人。

他也很想知道，楊侑召他，有什么目的。

來人是個太監。

帶著幾個甲士。

見到李智云時，頤指氣使，顯然沒把他這個國公府五公子放在眼里，“五公子，代王殿下傳召，快些收拾一下，跟咱家入宮吧！”

“公公先喝杯茶，稍等片刻。”李智云不冷不淡應付一句。

讓周英起帶人去客堂招待。

而他和長孫無垢則返回書房。

書房有備著的衣服。

長孫無垢一邊給李智云換衣服，一邊擔憂道：“代王想干什么？”

“能干什么，無非就是察覺自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想要掙扎破局罷了。”李智云倒不擔心。

“昨夜之事，以及我突然冒出頭，或許讓他覺，我是個可以利用的對象。”

李智云輕輕拍拍長孫無垢的手，“不用擔心，他現在，不可能對我不利，現如今，殺我，那就是給李閥借口。”

便宜爹，是不可能這個時候造反。

畢竟，還沒準備好。

隋朝必亡的局勢也不明朗。

就李淵那種謹慎性格，絕不會冒失行事。

“一旦我被朝廷殺了，李淵不造反，也可以此為借口，討要權力、利益。”

楊侑即便沒有力挽狂瀾于天傾的能力。

也絕不會蠢到給李淵送上把柄。

繼而增加李閥實力。

“所以，基本能確保，楊侑召見沒有殺心，剩下的無非就是這段時間，咱們表現出的能力，入了他的眼。”

“而昨夜之事，背了黑鍋，惱怒之余，也讓他看到了有機可乘之處。”

“比如，你最早將矛頭指向李建成。”

長孫無垢眼眸一亮，“他想挑撥我們和那人的關系？”

“很大可能就是如此。”李智云除此之外，想不出楊侑突然召見的原因，“或許，他還想由此撬動整個關隴集團，分化關隴團結。”

天下大亂在即。

他就不相信。

楊侑真相信，楊廣留給他的輔政臣子。

王世充能把楊桐當傀儡。

歷史上，如果沒李淵入關。

關中實領兵權最多的陰世師，難道在天下大亂之際。

就真愿意安心做個忠臣，不會效仿王世充？

楊侑就真的相信陰世師？

“咱們這位代王，現在或許已經草木皆兵了，恐怕，誰都不信任，入宮后，我會看情況行事，未必不能利用對方不安，以及懷疑猜忌所有人的心理，從其手中，撈一塊肥肉！”

長孫無垢總算露出一絲笑容。

握住李智云的手，“我在家，等你回來。”

“放心吧，沒事的。”李智云寬慰一句，也不耽擱。

……

李智云剛隨太監出府。

消息就在片刻后，傳到了李建成耳中。

心腹站在書案前，激動道：“世子，宮里那小娃娃，是不是要對五公子下手？”

他可一直都知道。

世子想借刀殺了五公子。

即便對待五公子的態度轉變了。

但若是有除掉的機會，世子也絕不會放棄。

“不可能。”李建成搖頭，直接否決。

楊侑得多蠢，才會在這個動蕩不安的時候，一點實質性把柄都沒有的情況下。

處決國公府的五公子。

這不是給他李閥制造索要補償的借口嘛！

李建成眉頭緊皺，握緊拳頭……

“三個廢物！”

突兀罵了一句。

他已經意識到，楊侑想借李智云做點什么來破局。

但這無疑也會給賤庶子機會！

畢竟，想要別人做刀。

就得付出點東西。

造成眼下局面的原因，恰恰是因昨晚的失敗。

因長孫無垢那賤人的說辭！

今早，他派人潛伏在李智云練功院外。

才發現。

長孫無垢竟然也在習武。

這是前世沒有的。

也是他忽略了。

不曾想，一個貴女，竟然去習武。

更沒想到，賤庶子竟容許長孫無垢胡鬧！

“世子爺，我們能不能入宮阻止？”心腹提出建議。

李建成搖頭。

他不能動。

此刻，他越是有所行動，楊侑越要用賤庶子這把刀。

于此同時。

李智云騎馬來到玄門外。

抬頭，看著城門上的三個字，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覺。

‘不知，將來我是否有實力，參與史上，發生在這里那場驚心動魄的政變，又會以何種身份參與，結局如何？’

思緒起起伏伏之際。

李智云隨著傳召太監，騎馬進入陰暗、壓抑的城門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