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當第一縷熹微的晨光穿透薄霧，將縣四中那棟老舊的教學樓染上一層淺淡的金色時，張謙已經拎著幾個暖水瓶，從水房里走了出來。

他回到三樓的初三語文辦公室，將灌滿了熱水的水瓶一一放好，又拿起拖把，將水泥地細細地拖了一遍。

做完這一切，他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給自己那只搪瓷杯里續上水。

看著茶葉在滾水中翻騰，蜷縮的葉片舒展開來，一縷清苦的茶香在這間辦公室里悄然彌漫。

張謙的心情在早上就輕松了起來。

“張老師，回來了？”

門外，陳組長樂呵呵地走了進來，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幾個冒著熱氣的暖水瓶，渾濁的老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和欣賞。

他將手里的油條豆漿放在桌上，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那語氣里是與有榮焉的興奮：“你可真是……給我們四中，給咱們外歷縣，都掙了大臉了！昨天晚上我參加老同學聚會，好幾個在別的學校當老師的，都逮著我問你呢！把你夸得喲，就跟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似的！”

張謙聞言只是溫和地笑了笑：“陳老師您言重了，主要還是市二中那群孩子悟性好，基礎扎實，教起來省心?！?

“嗨，你這孩子，就是謙虛。”陳組長擺了擺手，正想再說些什么，辦公室的門又被推開了，幾個相熟的老教師說說笑笑地走了進來。

他們一看到張謙，立刻就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起了市里的見聞。

“張老師，快給我們說說，市二中那群尖子生，跟咱們學校的孩子比，到底是個什么光景？”老李一臉的好奇。

這話一出，辦公室里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了張謙身上。

他們的確都想知道自己這縣四中和人家市二中怎么比。

雖說的確知道有差距。

但是。

也想知道差距到底有多大。

張謙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沉默了片刻，眸子里閃過一絲復雜難明的情緒，輕聲嘆息道：“沒法比?！?

他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沉重：“那不是山丘與高山之別，那是平原與高原的差距。如果說我們的學生還在一磚一瓦地教他們蓋房子，而他們，早已站在了搭建好的地基之上，開始思考如何設計整個房子的格局了?！?

這番話說得在場所有人都沉默了。

這么說的話，這差距都近乎于天塹一般了，像一塊無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唉，也是。”良久，陳組長才長長地嘆了口氣：“人家市里是什么資源？咱們縣里又是什么條件？比不了，也別去比。能把咱們手底下這群孩子教出來，讓他們多考幾分，能上個好點的高中，咱們就算對得起這份良心了?！?

這番話引得眾人紛紛點頭，那份因為差距而產生的些許沮喪，很快便被一種安于現狀的坦然所取代。

“不過話說回來！”陳組長話鋒一轉，臉上再次露出了那種與有榮焉的驕傲，他指著張謙，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咱們雖然比不了人家的學生，但咱們的老師，可不比他們差！我可聽說了，這次比賽，不光是市教育局的周局長，市教委的孫副主任，還有好幾位省里來的專家，都對咱們小張的課，贊不絕口！”

他還拋出一個重磅炸彈，神秘兮兮地說道：“而且，我聽市里回來的朋友說，當時在場的，還有一位從市政府過來的大領導！具體是哪位不知道，反正是個了不得的人物！那位大領導，對咱們小張，那可是青眼有加，當場就拍了板，說這次的特等獎，非他莫屬！”

“我的天！”

“真的假的？”

辦公室里瞬間炸開了鍋。

“張老師，你這可真是……攀上高枝了啊！”老李一臉艷羨地拍著張謙的肩膀，那語氣，像是在看一個即將飛黃騰達的準女婿。

張謙聞言只能無奈地苦笑：“陳老師，李老師，你們就別拿我開涮了。”

他搖了搖頭，那張年輕的臉上，是與這份喧囂格格不入的沉靜：“什么高枝不高枝的，我連那位領導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再說了比賽都結束了，想那些也沒用?！?

只是張謙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穿著普通夾克，目光深邃的中年男人的身影。

會是他嗎？

張謙搖了搖頭，將這絲不切實際的猜測壓在心底。

于今日的他而言，外界的風云變幻，不過是遠方的雷聲，聽著熱鬧，卻落不到自己這片田地里。

他現在更關心的，是自己那群剛剛從泥潭里探出點頭來，正嗷嗷待哺的學生。

“各位老師，先聊著，我去班里看看早讀?！?

他拿起教案，在眾人贊許的目光中，轉身走出了這間充滿了善意與八卦的辦公室。

快到早自習的時間了。

雖說現在九班的那群家伙不需要督促也知道學習了，但不督促歸不督促。

可站在那提醒這些孩子‘自己會時刻監督他們’的態度還得有。

都是從孩子時代過來的。

都知道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就和皮猴子沒兩樣。

要是監督不了他們，鎮不住他們，就算是自己手握系統，怕也是要費很大的功夫才能制住他們。

不如時刻監督，借著之前留下的深刻印象，真正的壓制住這些孩子。

當老師和到老板，有時候也差不多。

張謙那是輕車熟路極了！

來到九班，還是很平和的學習態度，這些十五六歲的皮孩子們并沒有多少嬉鬧撒歡的騷動，反而都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已經拿出了早讀的語文書，一個個的開始了復習和提前默讀。

“哎呀，張老師，你調教的這些孩子可真是好?！本驮谂赃?，八班的班主任走過來，羨慕的看著這些孩子。

再看看自己班里的那些還在嬉笑打鬧的學生。

忍不住也癟起了嘴。

有些無奈。

“慢慢來，這些孩子們還是挺聽話的?！睆堉t對他笑笑，也走進了九班，朗聲道：“現在，開始早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