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睜開眼時,鼻腔里灌滿了一股怪味。
不是解剖室里福爾馬林的清冽,也不是皮肉腐敗的酸臭,是潮濕稻草混著鐵銹與血腥的氣息,黏在喉嚨口,嗆得她忍不住咳嗽起來。指尖觸到的不是冰涼的不銹鋼臺,是硌人的木板,鋪著層薄稻草,扎得胳膊發癢。
“醒了?”
粗啞的嗓音在牢門外炸響。林硯抬眼,看見個灰衣獄卒抱著胳膊站著,腰間銹刀晃悠,眼神跟打量砧板上的肉似的。
這是哪兒?
她最后記得的,是凌晨三點的法醫中心。解剖臺上躺著具無名女尸,頸部勒痕邊緣有奇怪的挫傷,她正拿探針確認角度,無影燈突然炸開白光,再睜眼,天翻地覆。
“看什么看?”獄卒踹了踹牢門,木欄哐鐺響,“別以為醒了就沒事。李大人說了,午時三刻一到,該剖還得剖。”
剖?
林硯低頭,看見自己身上的灰囚服,袖口破洞露出的手腕細瘦蒼白——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有常年握刀的薄繭,虎口有道縫合針劃的疤。混亂的記憶碎片突然涌來:雕梁畫棟的宅院里溫婉婦人叫她“阿硯”,還有一個官服男人教她寫字,抄家時的火光,鐵鏈鎖腕的冰涼,還有骨頭斷裂的脆響......
她穿成了個古代死囚?
“剖什么?”她嗓子干啞,聲音發顫。不是怕,是荒誕——她剖了兩百三十七具尸體,今兒要被人剖了?
獄卒嗤笑,目光在她身上黏糊糊掃過:“驗貞潔。李大人說,你這通敵叛國的賤婦,指不定早跟敵國奸細有茍且,得剖開來讓天下人瞧瞧。”
火氣蹭地竄上來。林硯撐著木板坐直,渾身疼得散架,氣勢卻沒輸:“驗貞潔用剖的?你們這兒仵作死絕了?還是李大人就想看熱鬧?”
獄卒愣了愣,大概沒見過等死的女囚敢頂嘴,臉一沉:“放肆!死到臨頭還嘴硬!”
林硯沒理他,視線掃過牢房。土坯墻坑坑洼洼,角落堆著發霉的稻草,小窗洞透進點灰光。斜對面牢房縮著個老婦,見她看過來,趕緊埋了頭。
目光落回自己牢房,才發現床旁還躺著個人。
是個年輕姑娘,發白襦裙,頭發散亂,臉朝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剛才竟沒注意。
“她怎么了?”林硯問。
“陳家小姐,”獄卒撇撇嘴,“昨天被她爹扭送來的,說偷人懷了孕。今早發現吊死了,現在還沒有人來處理,真是晦氣!”
吊死的?
林硯皺眉,那股血腥味,好像就是從這兒來的。她撐著墻站起,腿一軟差點摔倒,扶著墻挪過去,蹲在那姑娘身邊。
“你干什么?“獄卒呵斥,“死人也碰?不嫌晦氣!”
姑娘脖頸光溜溜的——沒有勒痕。
吊死的人必有索溝,粗寬細窄,邊緣還可能有挫傷,可這姑娘脖子上,連紅印都沒有。
林硯伸手想碰她的脖子,獄卒沖過來要拉:“放肆!“
“別動!”她喝了一聲,帶著解剖時的專注,獄卒竟真停了手。
指尖拂過姑娘下頜,一片冰涼粘膩——是血。嘴角有少量白泡沫,邊緣帶點淡紅,像是混了血。
這不是吊死的癥狀。吊死的人面色青紫、眼球突出、舌頭外伸,口腔多是唾液,極少有帶血泡沫,反倒像是......
她輕輕把姑娘的頭側過來,窗洞的光落在她臉上。眼瞼結膜布滿針尖大小的出血點——典型的窒息死亡特征。
“她怎么死的?”林硯抬頭問。
“不是說了嗎?吊死的!”
“她脖子上沒有勒痕。”林硯指給獄卒看,“你見過沒有勒痕的吊死鬼?”
獄卒探頭瞅了瞅,臉色微變:“許是......繩子太細?”
“再細也會有痕跡。”林硯掀起姑娘的襦裙下擺,腰腹平坦,根本不像懷孕的樣子。
“而且她沒懷孕。”
獄卒眼睛瞪圓了:“你怎么知道?”
林硯沒答,轉而看向姑娘的嘴。她伸手想掰,獄卒又要攔,被她橫了一眼:“想保住差事就別擋著。”
獄卒猶豫著退開。林硯小心掰開姑娘的嘴,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飄出來。
氰化物中毒。
現代法醫的本能讓她立刻做出判斷。古代雖然沒有純氰化物,但苦杏仁這類含氰苷的東西,大量服用會致命。
“她是被毒死的。”林硯站起身,拍掉手上的灰,“不是吊死,也沒懷孕。”
獄卒臉都白了:“毒死的?誰毒死的?這牢里除了我們就是你們這些犯人。”
“那我就不知道了。”林硯走到牢門口,“不過我知道,再過一個時辰,大理寺的人要來提審我吧?”
記憶碎片里有這段。獄卒點頭,聲音發顫:“是......謝大人要來。”
“謝大人?”
“大理寺卿謝宴,”獄卒語氣多了分敬畏,“出了名的鐵面無私,斷案如神。”
林硯心里有了主意。
“你去告訴謝大人,”她盯著獄卒的眼睛,“罪臣之女林硯,有重要案情稟報,關于這位陳小姐的死因。”
“你?“獄卒狐疑,“你一個待死的罪臣知道什么?”
“我知道她不是吊死的,也沒懷孕,”林硯一字一頓,“更知道,等謝大人來了,發現你們連犯人怎么死的都搞不清,你這飯碗保不住。”
獄卒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糾結半天,終于咬咬牙:“我就信你一回!敢耍花樣......”
“騙你,我現在就撞死在這兒。”林硯指了指墻角,哪里有塊突出的石頭,沾著暗紅血跡——原主撞墻留下的。
獄卒看了看石頭,又看了看地上的尸體,轉身跑了出去。
牢房里靜下來,只剩地上的尸體和斜對面老婦壓抑的啜泣。林硯靠在墻上,心里盤算著。
通敵叛國的罪名她不知道怎么洗,但午時三刻那個“剖神驗貞”,必須躲過去。眼前這具尸體,就是唯一的機會。
腳步聲從遠處傳來,不止一個,還夾雜著金屬碰撞聲,林硯挺直脊背,看向牢門。
一個身著藏青官服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身形挺拔,面容清俊,眉眼間卻帶著股寒意,眼神銳利如刀。身后跟著幾個衙役,剛才的獄卒低著頭,一臉緊張?
男人的目光掃過牢房,先落在1地上的陳小姐身上,眉頭微蹙,隨即抬眼看向林硯。
“罪臣之女林硯?”他開口,聲音清冷,聽不出喜怒。
“是。”林硯迎著他的目光,沒低頭。
“你說她不是吊死的?”他指了指地上的尸體。
“是。”
“你說她是被毒死的?”
“是。”
“你說她沒懷孕?”
“是。”
連答幾個“是”,衙役們露出不屑,顯然覺得她胡言亂語。
謝宴卻沒動怒,只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硯深吸一口氣,說出那句在心里盤了很久的話:
“因為我會驗尸。
讓我剖開來給你看,就知道我說的是不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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