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那年,前腳家族被抄家,后腳便幸運地嫁進了莫府。
最開始府里的管家有意為難我,給我安排的仆人都是些別人挑剩下的。好在小叔子待我不錯,從不刻意針對我。
盡管那管家后來被小叔子趕出了莫府,我依然能清楚地記起他的嘴臉作態。
他看上去約莫三十出頭的樣子,身量中等,瘦而不精壯,骨架支棱在洗得發白、打著不顯眼補丁的靛藍粗布衫里。面孔是最常見的黃土地色,算不上黑,但也絕無白皙紅潤,仿佛摻著點常年日曬和粗糲飲食留下的塵埃感。
莫家在當地也算大戶人家,仆人的待遇雖算不上華貴,也不至于都跟普通百姓一樣樸素。
只是他看起來格外節儉——我猜,許是這樣子便可以可憐兮兮地和主人邀功?
府里大管家扮作這種打扮,丟臉丟的自然是莫家的臉面——后來,小叔子莫從瑛告訴我,那管家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一直花大價錢買藥保養著老人身體,小孩在本地遠近聞名的私塾念書,只靠他一個人賺錢養活全家。
當真是愛慕虛榮的螻蟻。
我猜我斷然理解不了那種兜里吃緊還要給家里人裝大款的虛榮所帶來的動力——我的家族在被抄家前一直對子女很嚴苛,要不是我天資聰穎又討人喜歡,每個月能拿的銀子本該和幾個哥哥姐姐一樣少。
但我從來不會分給哥哥姐姐零錢,因為他們從來都不知道感恩和寬容待人——就如同莫府的那個小氣管家的做派。
我的記性很好,大事小事都不會忘。
我頭上唯一同父同母的親哥,遇事總是胡攪蠻纏般地用情緒去爭論,也不知是和誰學的。父親對他很失望,打也沒少打,越打他越和那些狐朋狗友混一塊。
對我而言,哥哥當真是個極好的反面教材:打從記事起,我在人前永遠隱藏好任何像他那般憤怒或不屑的情緒,大家都夸我笑起來像王母娘娘座下的仙童。
或許我本只是不想像哥哥那樣挨打的,但在一聲聲夸贊中,演戲逐漸成了我最擅長的生存之道。
也多虧了這張爹娘給的臉,和那些年賣乖沒被克扣的飯錢——我成功地在政變中活了下來,盡管我不想給人當平妻,但保住小命已然很僥幸。
莫府的下人私下里議論過我的身材被我撞見過,說我一看就是好生養的。
我厭惡那些灼熱的目光,也不想經歷生育之苦。
小叔子倒是從不在我身上亂看,笑起來溫文儒雅,不管他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我都愿稱他一聲正人君子。
我不知道父親究竟惹了什么事讓一大家子都被執行死刑,但我記得逃走的那天晚上星星很多,像是命運照見了我的名,星窈。
莫縱英給我辦好了假身份,從此我便是他的平妻蘇靈雨——說來也可笑,縱英一名本是他父母期待他天縱英才,結果他書沒念出什么名堂,反倒是為了美色冒著風險娶了我這樣的孤女。
縱英和從瑛名字很像,但小叔子莫從瑛在家是不被選擇的那個——從瑛,追從英明的君主。
一看他就是不會賣乖的性子,和我那被慣壞了的夫君除了名字和長相簡直不像親兄弟。
說到平妻,那位原配——紀明芬,本來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但從小就不受寵,心理怕是落差得有些扭曲,初次見面時她帕子都快攪碎了。
夫君醉酒時跟我講過,他原本只想玩玩,不想娶紀明芬,因為她從小就克死了父母唯一的兒子和她同胞妹妹,名聲差得很,奈何一夜情后她懷了身孕,紀家人倒貼的嫁妝又多,于是便收下了。
夫君說我在他心里才是最好的女人——我笑了。
拿女人貞潔開玩笑的男人所作出的好評,能值幾個錢呢?
甜言蜜語我也會,有什么難的?好若是對比出來的,那永遠都有更好,屆時他也會像貶低紀明芬那般貶低我。依我來比,他還不如他弟。
紀明芬嫁進來后,生下了莫彥梅——是個身子骨孱弱的女娃,梅字是小叔子取的,希望她像梅花一樣傲雪凌霜,熬過她出生的冬天。
熬是熬過去了,如今也有四歲多了,只是夫君從不多看她一眼,那架勢像是巴不得女兒最好夭折。
我偶爾給那小家伙塞塊糖,告訴她嘴要甜一些,這樣以后能有更多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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