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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回府

自那日后,月彥像是換了一種活法。

小沙彌每日按時送藥,他都會平靜地接過,一口飲盡,既不抱怨苦澀,也不再尋釁滋事。

只是喝完藥后,便會縮在墻角,睜著那雙越來越幽深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某一處,有時是漏風的紙窗,有時是墻角的蛛網,一看就是大半天。

高僧再來念經時,他也不再尖叫阻攔,只是沉默地聽著。

經文的韻律在空蕩的房間里起伏,他的眼神卻沒有絲毫波動,仿佛那些字句只是耳邊掠過的風聲。

某次高僧念到“慈悲為懷”時,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快得像錯覺。

小沙彌在一旁添炭火,瞥見那抹笑容,手一抖,火鉗掉在炭盆里,濺起一串火星。

月彥的目光立刻掃過來,那眼神冷得像冰,嚇得小沙彌連忙低下頭,心臟砰砰直跳。

“怕我?”月彥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穿透力。

小沙彌握著衣角,指尖泛白,不敢應聲。

月彥站起身,慢慢走到炭盆邊。

他比剛來時高了些,卻依舊瘦弱,單薄的衣衫裹在身上,像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

“火快滅了。”他說著,伸手去拿火鉗。那只小手布滿凍瘡,紅腫的指關節在炭火的映照下,透著不正常的紅。

小沙彌想阻止,剛要開口,卻見他已經熟練地夾起一塊木炭,添進炭盆里。

動作算不上利落,卻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你叫什么名字?”月彥突然問。

“回公子,小僧法號明心。”小沙彌的聲音還有些發顫。

“明心?”月彥重復了一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火鉗冰涼的金屬桿,“心若不明,取再多法號也沒用。”

明心愣住了,不懂這孩子話里的意思,只覺得后背發涼。

月彥沒再理他,轉身走回墻角,重新坐下。

他從懷里掏出那張被體溫焐軟的信紙,借著炭火的光,一點點辨認上面的字跡。

“……草藥……”他輕聲念著,眉頭微蹙,像是在思考什么。

夜里,寒風卷著雪籽打在窗上,發出簌簌的聲響。

月彥裹緊棉被,卻還是冷得發抖。

他摸了摸胸口的信紙,那里已經被他摩挲得發亮。

咳嗽聲又起,比往日更重,每一次都像是要把肺咳出來。

他咬著牙,死死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太大的聲音。

黑暗中,那雙眼睛亮得驚人,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光芒。

他不能死在這里。

他要活著回去,親眼看看姐姐是不是真的像信里寫的那樣安好。

他要看看那個奪走他父親位置的堂弟,究竟長什么樣。

他還要讓那些在寺廟里對他冷眼旁觀的人,知道他不是可以隨意丟棄的廢物。

這些念頭像火焰,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燒,驅散了些許寒意,也掩蓋了咳嗽帶來的痛楚。

次日清晨,明心推門進來,看到月彥坐在桌邊,手里拿著一根枯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地上是昨夜燒完的炭灰,被他抹成一片,上面用枯枝劃著歪歪扭扭的字。

“公子,您在寫什么?”明心好奇地問。

月彥抬頭看了他一眼,把枯枝扔在地上,用腳碾了碾,那些字跡便混在炭灰里,看不真切了。

“沒什么。”他淡淡地說,“藥呢?”

“已經備好,在桌上。”

月彥起身去端藥碗,路過明心身邊時,腳步頓了頓。

“昨天的經文,我沒聽懂。”他說,語氣聽不出喜怒。

明心有些驚訝,還是老實回答:“那是《心經》,講的是諸法空相,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無有恐怖?”月彥打斷他,眼神銳利如刀,“若身陷囹圄,病痛纏身,如何能無恐怖?”

明心被問得啞口無言,他從未想過,一個幾歲的孩子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月彥沒等他回答,端著藥碗走到桌邊,仰頭喝了下去。

苦澀的藥汁滑入喉嚨,他卻像是嘗到了什么甘美的滋味,嘴角竟微微上揚。

他放下碗,看向窗外。

雪籽已經停了,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

“快了。”他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對這冰冷的房間宣告。

明心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這個孩子身上,有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力量在悄然滋生。

那不是孩童的頑劣,也不是病痛的脆弱,而是一種在絕境中淬煉出的、帶著鋒芒的東西。

炭盆里的火漸漸旺了起來,映得房間里一片昏黃。

月彥重新坐回墻角,閉上眼睛,手指在膝上輕輕敲擊著,像是在盤算著什么。

他知道,離開這里只是時間問題。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離開之前,讓自己變得足夠“有用”。

有用到任何人都不能再輕易拋棄他,有用到可以牢牢握住自己想要的一切。

至于那些曾經的溫暖和依賴,就像那張被摩挲得快要破碎的信紙,或許還藏在懷里,卻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溫度。

雪停后的第七天,寺廟迎來了一位特殊的香客。

那人穿著華貴的錦緞和服,袖口繡著產屋敷家的家紋,在灰撲撲的寺廟里格外扎眼。

明心端茶進去時,正聽見他對高僧說:“主公吩咐,若月彥公子身子好些,便讓他隨我回府。”

月彥縮在門后,指尖深深掐進掌心。

回府?是回那個有姐姐的家,還是回清正掌控的產屋敷本家?

他屏住呼吸,聽著高僧慢悠悠地回答:“小施主近日確實沉穩許多,只是咳疾未愈,怕是經不起路途顛簸。”

“這有何難?”香客輕笑一聲,“主公已備好上好的馬車,還請高僧通融。”

腳步聲漸近,月彥連忙縮回墻角,裝作閉目養神。

門被推開時,他眼角的余光瞥見香客打量的目光,像在評估一件待售的貨物。

“月彥公子,”香客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溫和,“收拾一下,隨我回家。”

月彥緩緩睜眼,目光掃過對方腰間的玉佩——那是清正的貼身之物。

他扯了扯嘴角,沒起身,也沒說話。

香客的笑容僵了僵,語氣添了幾分不耐:“公子莫不是不想回?”

“回哪里?”月彥終于開口,聲音沙啞卻清晰,“回那個連父親都容不下的地方?”

香客臉色驟變:“放肆!主公也是你能妄議的?”

月彥突然笑起來,咳得肩膀發顫:“我病了許久,腦子糊涂了。”他扶著墻慢慢站起,單薄的身影在晨光里晃了晃,“明心,幫我把那件厚外套拿來。”

明心愣了愣,連忙去找衣服。

他看著月彥順從地任由香客的隨從收拾行李,心里那股不安愈發強烈。

這孩子太過平靜,平靜得像暴風雨前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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