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基石初定，淵動漣漪
返回岸邊，星湖村的燈火已次第亮起，炊煙裊裊，夾雜著漁獲的鮮香和家人的呼喚，溫暖而真實，與湖心那片冰冷死寂、法則沉浮的“淵”域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路踉蹌著跳下小舟，雙腳觸及堅實的土地時，竟微微踉蹌了一下——足底涌泉穴沉淀的那縷“沉凝之性”帶來的細微不適感尚未完全適應，仿佛雙腳綁上了無形的鉛塊。
釣世翁看也沒看他，徑直走向茅屋，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吩咐：“勿要耽擱?！?
路淵不敢怠慢，強忍著神魂深處傳來的、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襲來的疲憊與刺痛，快步跟回屋后。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瓦罐中僅剩的兩片“蘊神苔”，猶豫了一下，最終只取出一片含入口中。清涼氣息再次化開，滋養著近乎干涸的識海，撫平那被星骸之力沖擊后的劇烈震蕩。另一片，他仔細藏好，以備不時之需。
隨即，他盤膝坐于冰冷的青石上，并非立刻開始煉化那縷“沉凝之性”，而是首先將心神沉入識海。
經歷湖心一番兇險的“交鋒”，那根灰色的“絕境逆命之鉤”光芒黯淡了許多，形態甚至有些模糊，鉤尖那點暗沉餌料更是虛幻不定，仿佛隨時會消散。這是心神消耗過巨，意念不穩的跡象。
“磨鉤……”路淵喃喃自語，再次回憶起釣世翁的教導。他收斂所有雜念，觀想星湖的浩瀚沉凝，觀想那暗紅星骸的凝固遲緩，以這兩種意象為磨石，小心翼翼地打磨、穩固那根受損的心鉤。
這個過程緩慢而精細，需要極致的耐心。他能“看”到，在心神的觀想淬煉下，心鉤上那些因沖擊而產生的細微裂痕正在緩緩彌合，黯淡的灰色光芒重新變得內斂而穩定，那份冰冷的死寂鋒芒也重新凝聚起來。鉤尖的餌料也隨之變得凝實了一絲，核心那點熾白逆意雖然微弱，卻燃燒得更加堅定。
直到心鉤與餌料徹底恢復如初，甚至因經歷了實戰的洗禮而顯得更加凝練鋒銳，路淵才緩緩松了口氣。磨刀不誤砍柴工，鉤餌若是不穩，一切皆是空談。
接下來，才是重頭戲——煉化“沉凝之性”，錘煉涌泉“基石”！
他將心神沉入雙足涌泉穴。那里，那縷暗紅色的、散發著“凝固遲緩”韻味的異種能量，如同外來的入侵者，雖被暫時約束，卻依舊散發著冰冷的排斥感，與路淵自身的氣息格格不入，緩慢地侵蝕著周圍的血肉經絡，帶來麻木和沉重。
若按傳統修行，此刻或需以自身氣血慢慢磨滅、同化這股外力，或需特殊功法引導歸入丹田。但路淵沒有丹田，他的道路，是“以身為淵”！
“既入我‘淵’，便需守我規矩！”路淵心中發狠，意念高度集中。
他沒有嘗試去“同化”這股沉凝之力，而是觀想自身涌泉穴，不再是一個簡單的穴位，而是化為了自身“身淵”底部的一塊頑石！一塊需要千錘百煉，方能作為基石的粗坯！
他以心神為錘，以那縷“沉凝之性”為火與料！
“鎮！”
意念之錘引動著那縷暗紅色能量，并非粗暴轟擊，而是以一種奇特的、緩慢卻沉重的頻率，一次次地“鍛打”在涌泉穴所化的“頑石”之上！
每一次“鍛打”，都帶來足底撕裂般的劇痛！那沉凝之力冰冷而霸道，滲透進穴竅深處，仿佛要將他的血肉經絡都徹底凝固、石化！
但路淵死死咬著牙關，承受著這非人的痛苦。他清晰地感知到，在這痛苦的鍛打過程中，涌泉穴的結構正在發生著微妙的變化！變得更加堅韌，更加厚重，與大地之間的聯系仿佛被無形地加強了！那一縷外來的“沉凝之性”，也在這鍛打中，一絲絲地被“捶”入了穴竅的本質，與之緩慢地融合！
這不是能量的積累，而是穴竅本身的強化與蛻變！是將外界的法則特性，煉入自身的生命基石！
這個過程比磨鉤更加痛苦，更加緩慢。汗水如同溪流般從他額頭滾落，很快浸濕了身下的青石。他的身體因痛苦而微微痙攣，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但他沒有停止。他知道，這是奠定“身淵”根基至關重要的一步。若連這一縷微弱的星骸之力都無法煉化，談何容納萬力？談何對抗宿命？
時間一點點流逝。月上中天，又緩緩西斜。
當東方的天空再次泛起魚肚白時，路淵足底那劇烈的痛苦終于緩緩褪去，轉變為一種深沉的、扎實的厚重感。
他緩緩睜開眼，長長地吐出一口帶著寒氣的濁氣。
成功了！
雙足涌泉穴，那縷“沉凝之性”已然消失不見，徹底融入了穴竅之中。此刻的涌泉穴，給他的感覺不再是簡單的氣血通道，而像是真正化為了兩塊深扎大地的基石！沉穩，堅固，仿佛與腳下的大地產生了某種不可分割的聯系。他甚至感覺，即便此刻站在驚濤駭浪之中，下盤也會穩如磐石！
不僅如此，這份“沉凝”之意，還緩緩向上蔓延，潛移默化地滋養、穩固著他因過度消耗而略顯虛浮的神魂，讓他因疲憊而躁動的意念平復了許多。
“沉凝之性，可固根基，鎮神魂躁動……”路淵回想起釣世翁的話，此刻才有了切身的體會。這塊“基石”的奠定，對他而言，意義非凡！
他嘗試著站起身。足底傳來的那種扎實厚重的感覺前所未有，身體似乎都輕盈了幾分。心念微動，識海中那根灰色的心鉤浮現，意念之線探出，似乎都比之前更加得心應手，少了幾分虛浮，多了幾分沉穩的力道。
就在這時——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絕非來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身體內部的嗡鳴，毫無征兆地響起！
并非來自膻中穴的心鉤，也并非來自新煉化的涌泉基石，而是來自……他心口最深處，那淡金色的、萬世輪回的烙??！
這嗡鳴極其短暫，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仿佛沉眠的巨獸被投喂了第一口食糧后，無意識發出的……嘆息？
緊接著，路淵只覺得渾身猛地一僵！
并非痛苦，而是一種詭異的凝滯感！仿佛周圍的時間流速微微變慢了一絲，空氣變得粘稠，他的思維、氣血流動，都出現了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遲緩！
這感覺，與他吸收那“沉凝之性”時有些類似，卻又截然不同！那“沉凝之性”是外來的力量，而此刻的凝滯感，卻像是從他生命本源深處彌漫而出！是那萬世烙印，對涌入“身淵”的第一塊外來“基石”產生的某種……共鳴與反應！
雖然這異狀只持續了不到一息便徹底消失，身體恢復了正常，但路淵的后背卻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猛地捂住心口，眼中充滿了驚疑不定。
“怎么回事？那烙印……它‘活’了？是因為我煉化了外來的法則力量？它……喜歡這種力量？還是……”
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想起釣世翁最初對他身上這“緣”之烙印的厭惡與忌憚。這萬世輪回的宿命，絕非僅僅是記憶的負擔，它更像是一個活著的、沉睡的、以他的身體為“淵”的……怪物！
自己煉化外界力量壯大己身，是否……也在同時，滋養著這個沉睡的“怪物”？
“吱呀——”
茅屋的竹門被推開，釣世翁緩步走出。他那渾濁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路淵身上，尤其是他下意識捂住心口的手，以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驚疑表情。
“基石初定，便生妄念？”釣世翁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路淵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將剛才那詭異的體內凝滯感和自己擔憂說了出來，末了問道：“前輩，我體內的烙印……它是否會……”
釣世翁沉默了片刻，淡淡道：“‘淵’能納百川，亦能藏污垢。你既以身為淵，便需有此覺悟。你所納萬力，皆是你‘淵’之資糧。至于最終滋養的是通天之路，還是驚醒那萬世沉眠的孽障……”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路淵的身體，看到了那淡金色的烙印。
“……皆看你自身把握。是成為‘淵’之主，還是淪為‘淵’之奴，皆在你一念之間?！?
這番話，如同冰水澆頭，讓路淵瞬間清醒，也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壓力。
他的道路，不僅是逆天改命，更是在與一個沉睡在自己體內的、萬世級別的“宿命”爭奪養分和控制權！每一步提升，都可能是在刀尖上跳舞，是在喚醒一頭更恐怖的巨獸！
但下一刻，路淵眼中的驚疑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堅定的鋒芒。
“我明白了?！彼p聲道，松開了捂住心口的手，“既是‘我’之淵，自然由‘我’做主。它若醒，便以它為餌，釣它之力！”
釣世翁聞言，那古井無波的臉上，嘴角似乎極其輕微地、近乎幻覺般地勾動了一下。
“口氣不小?！彼D身，再次走向湖邊小舟，“今日，繼續。讓老夫看看，你的‘鉤’，能否釣起第二塊‘基石’。”
路淵看著釣世翁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沉穩的雙足，感受著心口那再次沉寂下去的烙印，眼中最后一絲不安徹底化為淬厲的寒光。
他大步跟上。
淵已動，漣漪生。
前路兇險，然吾之鉤，正饑渴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