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0:00

簡小寶被推進“零號讀取艙”。

艙體不再是半球，而是一個完美的圓球——內壁漆黑，像被拋光過的夜空。

圓球中央，沒有水床，只有一根垂直的“綠柱”。

綠柱直徑不足手腕粗，卻高得看不見盡頭，像一根無限延長的靜脈。

他被要求抱住綠柱，雙手交扣，額頭抵柱。

柱體溫度比體溫低三度，像一塊正在融化的冰。

蜥蜴人沒說話，只用尾巴尖在他后頸輕輕一點。

一點之后，所有聲音消失。

連心跳也被抽離，只剩柱體內部傳來極輕的“嗡”。

嗡聲像一根極細的弦，在顱內共振。

60:00

綠柱表面亮起第一圈光紋。

光紋像水波，從底部向上爬，速度極慢。

每爬一厘米，簡小寶就聽見“咔噠”一聲——

像老式膠片相機過片的聲音。

他意識到：光紋每爬一厘米，就抽走一秒記憶。

第一厘米：

——七歲，第一次用剪刀剪指甲，剪到肉，血流如注。

血珠飛起，在半空凝成一粒紅色種子。

種子被綠柱吸走。

59:00

第二厘米：

——八歲，父親把收音機遞給他，說：“能拆的，都還能活。”

收音機旋鈕上的缺口，變成一道極亮的裂縫。

裂縫被綠柱吸走。

58:00

第三厘米：

——九歲，母親切番茄，刀鋒劃破食指。

番茄汁與血混在一起，像一灘稀釋的夕陽。

夕陽被綠柱吸走。

……

55:00

光紋爬至第五厘米時，記憶開始逆流。

順序被打亂：

——先聽見母親切番茄的聲音，再看見父親遞收音機。

聲音與畫面錯位，像兩臺不同步的放映機。

54:00

錯位加劇：

——父親的嘴在說“能拆的…”，卻發出母親切番茄的“嚓啦”。

簡小寶想張嘴，卻發現舌頭不存在。

53:00

錯位升級為折疊：

——七歲的血珠、八歲的裂縫、九歲的番茄汁，被折疊成一張極薄的膠片。

膠片被綠柱對折，再對折，直到變成一粒光點。

光點被吸走。

50:00

綠柱表面忽然裂開一道細縫。

縫里滲出綠血，綠血凝成一只手。

手很小，像嬰兒的，卻長著蜥蜴的指甲。

手輕輕碰了碰簡小寶的胸口。

金屬種子“咔噠”一聲，反向轉動。

裂縫隨即愈合。

49:00

記憶開始反向播放：

——番茄汁先回到番茄，再變回青番茄，最后變回一朵白色小花。

小花被綠柱吸走。

48:00

父親的收音機先變回零件，再變回礦石，最后變回地底深處的金屬脈。

脈被綠柱吸走。

47:00

七歲的血珠先回到血管，再變回骨髓，最后變回胚胎里一粒極小的紅點。

紅點被綠柱吸走。

……

30:00

光紋爬至三十厘米。

所有童年記憶被抽空。

簡小寶的大腦變成一間空房間，四面墻涂滿綠漆。

房間里只剩一個聲音：

“你叫什么？”

聲音像從綠柱深處傳來，又像從自己骨頭里滲出。

他想回答，卻發現自己沒有名字。

編號β-047在腕部閃爍，卻像別人的編號。

29:00

聲音繼續：

“你父親叫什么？”

沒有答案。

28:00

“你母親叫什么？”

沒有答案。

27:00

聲音停了一秒，換了一個問題：

“鑰匙在哪里？”

簡小寶下意識低頭。

胸口綠紋浮現，金屬種子安靜得像一枚死卵。

25:00

綠柱再次裂開。

這次，縫里伸出一條極細的舌頭。

舌頭呈半透明，舌尖分叉，像蛇。

蛇舌輕輕舔過簡小寶的左腕。

腕部編號β-047被舔掉一個數字：

“β-04”

數字被舔走，化作一粒綠光，被綠柱吸走。

24:00

編號變成“β-04”。

簡小寶忽然想起一個名字：

“小寶。”

聲音從綠柱深處傳來，卻帶著父親的口音。

23:00

編號變成“β-0”。

名字變成“寶”。

22:00

編號變成“β-”。

名字變成空白。

21:00

編號徹底消失。

腕部皮膚光滑如初。

20:00

綠柱開始反向發光。

光紋從頂部向下爬，速度比向上時快一倍。

每爬一厘米，就吐回一粒記憶。

但吐回的記憶全部錯位：

——父親的收音機變成母親的番茄刀。

——母親的番茄汁變成父親的血。

——七歲剪指甲的血珠，變成九歲摔碎的收音機旋鈕。

錯位像一場無聲的爆炸。

19:00

爆炸中心，出現一個新的身影。

身影極矮，極瘦，像被壓扁的簡小寶。

身影開口，聲音卻像瑞納：

“門在血里，不在鑰匙里?！?

18:00

身影被綠柱吸走。

吸走的瞬間，金屬種子“咔噠”第三次轉動。

這一次，轉動的聲音像骨頭斷裂。

15:00

光紋爬回底部。

所有記憶被清空，連錯位的碎片也不剩。

簡小寶的大腦變成一塊白板。

白板上，只有一行綠字：

“編號：000”

14:00

綠字閃爍，變成：

“樣本：000”

13:00

綠字再次閃爍，變成：

“鑰匙：000”

10:00

綠柱從中間裂開。

裂縫像一張嘴，嘴里是無盡的綠血。

綠血凝成一條階梯，階梯盡頭站著父親。

父親沒有五官，只有一片光滑的皮膚。

皮膚裂開，露出蜥蜴的豎瞳。

豎瞳說：

“能拆的，都還能活?！?

聲音落地，綠柱轟然坍塌。

05:00

綠柱消失，圓球艙壁翻轉。

翻轉后，艙壁變成一面鏡子。

鏡子里，簡小寶看見自己七歲、八歲、九歲的身影同時出現。

三個身影同時張嘴，說出同一句話：

“鑰匙在血里?！?

聲音重疊，像三把刀同時落下。

00:00

倒計時歸零。

圓球艙門打開。

蜥蜴人獄卒站在外面，尾巴尖上卷著一粒極小的金屬種子。

種子表面，刻著“000”。

簡小寶低頭，胸口綠紋消失，皮膚光滑如初。

他聽見自己說：

“編號：β-047，記憶讀取完畢?！?

聲音卻像從別人嘴里發出。

豎艙內，裂縫已完全閉合。

地板光滑，沒有紅點，也沒有綠光。

水滴聲恢復原來的“嗒”。

三十秒一次，七百二十次后，晨燈又會響。

但簡小寶知道，

下一次晨燈響起時，

他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