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呼吸與車軌的響動。

乘客們仿佛被無形的線牽住脖頸，目光粘在手中方寸大小的熒光屏上，構成一片沉默的背景。

在這片低頭族的汪洋中，古潮的身影異常醒目。

他斜倚在車門旁的擋板，手中捧著一臺老舊的雙反相機。

那種腰平取景的老古董。

“咔嚓——哧啦。”

清脆的快門聲和更沉悶的過片聲響起。

然而，這聲音只短暫地刺破了麻木的空氣漣漪，隨即沉沒。

人們頭都沒抬一下，像一群設定好程序的影子。

“很閑？”

古潮眼皮也沒抬，手指輕輕拂過相機皮腔上的折痕，“剛好下班，我也是有工作的。”

“工作是偷拍？”

“記錄一下生活。”

他手指靈活地按下卡榫，把沉重的方盒子相機收進了一個磨損嚴重的皮包里，動作熟稔。

“倒是你，準備好合作了嗎？”

“內容？”

“邦邦科技新型免疫抑制劑，我只要這個，你把這個交給我，我把小丑的位置信息告訴你，他的本體最多入蜵。”

“你和我說，一個入蜵的家伙把整個西區的友愛部耍的團團轉？”

“我可以肯定，他還夠不上蟲蝕，只不過他的能力太過難纏了。”

“既然你知道他的本體信息，為什么不去控制他？”

“所以我說了，他麻煩。”古潮扯了扯嘴角，“再說，讓妻子變成偽人......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結局。不到萬不得已，我何必和他魚死網破？”

“所以，這抑制劑......”

就在陳倫話音落下的瞬間，一種無形的凝滯感消失了。

那些仿佛被按了暫停鍵的低著的頭顱，重新獲得了微小的動作。

他們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身體隨著車廂微微搖晃。

緊接著，電話響起。

艾德琳。

她消失了快一天。

“現在有空嗎？”她的聲音聽起來挺急促的。

“......可以有。”

“事情清楚了？”

“嗯。”

電話那頭，她深吸了一口氣：“公司高層要見你。他們...他們認定這次緋聞是完美的互利宣傳，要求我們......配合演出情侶關系三個月，否則就以違約名義雪藏我......”

說完，她像是怕陳倫立刻掛斷似的，立刻又補充道：“當然，陳倫，如果你不愿意，沒關系！這本來就是我惹出來的麻煩，和你沒關系！你不用管我！”

公司高層。

公司是......邦邦科技。

想瞌睡時枕頭便自動遞了上來。

陳倫舉著手機壓在耳朵上，目光則放在正在微笑的古潮身上。

“好，你在哪？”

“就在邦邦科技的西十三區分部。”

“我知道了。”

陳倫掛斷了電話。

列車正駛過一片巨大的懸浮廣告屏下，閃爍的霓虹將每個人的臉涂染成光怪陸離的色塊。

陳倫在車門打開時利落地側身擠了出去，匯入站臺上洶涌的人流，沒有再看那角落里的人一眼。

......

......

邦邦科技的大廈，一座由玻璃、合金澆筑而成的巨獸，在鱗次櫛比的鋼鐵森林中拔地而起。

冰冷的幾何線條切割著天穹，它的視覺上比友愛部森嚴規整的壁壘更顯高聳，似乎也更具壓迫感。

黑色合金的自動大門在他踏上階梯感應帶的瞬間無聲滑開。

幾乎沒有等待，兩名身著純黑西裝佩戴通訊器的安保人員便迎了上來。

“陳先生。”

“別這么客氣。”陳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一打工人。”

其中一人向他展示了一下手中的掃描設備，另一人則做了個請的手勢。

刷卡，通過遍布全身掃描的紅外線網格門。

專屬的高速電梯安靜得如同身處真空。

透明的梯壁外，巨大的城市如同被馴服的家畜跪伏在腳下。

飛速上升。

指示燈無聲無息地滑過一串數字：17F。

門輕輕滑開，艾德琳就直挺挺地站在門外。

她似乎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等待。

身上的品牌套裝依舊完美無瑕，但眼底深處的疲憊顯而易見。

精致妝容難以完全掩飾憂慮，在看到陳倫的瞬間驟然松緩。

“來了？”

“嗯。”

陳倫簡短地回應，模糊地掃視了一下這條極簡卻處處透著昂貴科技感的走廊。

眼疾在這里，有與沒有，區別不大。

因為墻壁與地面皆是光滑如鏡。

走廊盡頭的金屬大門隱約可見。

艾德琳領著他向那扇門走去，高跟鞋敲擊在光滑地面上，發出清晰的篤篤聲。

會議室門在兩人尚未抵達前便滑開。

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外，是整個西十三區冰冷而輝煌的鋼鐵叢林俯視圖，渺小如螞蟻的車流在無數的發光軌道上穿梭。

室內，近乎刺眼的純白燈光下，數名西裝革履的男人圍坐在一張橢圓形會議桌前。

每一套剪裁完美的定制西服都散發著低調的奢華，昂貴得足以讓普通人窒息。

陳倫走了過去，看清了為首的男人。

是個鬢角微霜的中年男人，每根發絲都一絲不茍地攏在耳后。

長壽種。

也是，能在這家公司里的高管，怎么可能會是短命種呢？

“陳倫先生，歡迎蒞臨，請不必緊張。”

“蒞臨？”

陳倫挑了挑眉，“您這屈尊歸降的說法就太折煞我了。”

“完全沒有。”

他抬手在桌面中央輕點，空中瞬間展開幾面碩大的全息屏幕。

屏幕上數字和圖表瀑布般流淌。

“您也看到了，一點小小的緋聞，只是開胃菜。市場反響非常...積極。僅僅一天，公司相關產品線的股價就上漲了3個百分點。艾德琳小姐的形象也因此受到了更廣泛的...嗯...關注。她的這份犧牲，非常值得，也必將獲得豐厚的回報。”

屏幕上快速切換著邦邦科技主打的生活化產品。

【重組膠原蛋白修復敷料】

【牙齒脫敏劑】

【神經舒緩凝膠】

男人鏡片后的目光帶著精準計算的銳利，投向陳倫：“當然，我們理解陳先生并非圈內人。作為對您合作意愿的回報......”

他意有所指地停頓，同時一份虛擬協議文檔無聲地滑到陳倫面前的桌面。

“如果您愿意簽署這份保密協議，參與我們接下來為期三個月的公關計劃，我可以保證，您個人的酬勞，絕對會達到一個......令人滿意的數字。”

“這足夠輕松應對比如......”

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

“您的夫人所需的高昂的醫療費用。”

全息合同上的條款密密麻麻，散發著冷藍色的光芒。

陳倫面無表情，身體微微前傾，手指伸向虛擬文檔，做出了翻閱的動作。

捕風捉影的桃色流量，怎么不算流量呢？

“抱歉。”

陳倫終于開口，“我需要上個廁所，也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一下。”

“當然可以。”

男人立刻露出了一個更大且公式化的笑容，做了個請便的手勢。

【你只有五分鐘的時間。】

一張清晰的三維結構光影像悄然投射在陳倫視網膜上。

【邦邦科技大樓構造圖】

【邦邦科技西十三區分部頂樓平面圖】

【邦邦科技西十三區分部B7層平面圖（權限許可：訪客路徑限制）】

地圖上精確勾勒出衛生間的位置，以及一條代表監控區域的紅線覆蓋范圍。

一個無聲的倒計時標簽浮現在地圖下方。

【04:59...】

監控下，陳倫走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內部依舊是極簡到極致的設計。

就在他的身影徹底沒入這方與世隔絕的潔凈空間，門鎖“嗒”一聲鎖死的瞬間。

雙唇微啟。

“Re。”

......

......

中庭之蛇。

生熵值信息指紋成功定位小丑，但是捕獲卻失敗。

友愛司與清理局并非精誠合作。

“每一個蟲蝕都是無價的戰略資源，一個入蜵級的雜耍者都動用蟲蝕，我不覺得到這個必要時刻。”

“那你說怎么辦？你們的信息都抓不到實體！而且還死了一整個小隊，要不我這邊上報總部調用偽人兵器，直接處理，要不然你就別心疼，立刻授權出動蟲蝕！”

“......”

“該死的，還在擔心你那點......”

“你根本不明白蟲蝕本身的危害！”

“好好好！那我就調用早期實驗型偽人！記住，這責任你扛一半！”

“薩沙！”

“薩沙組長去哪了？”

“呼叫薩沙！呼叫...”

友愛部內部仍在爭吵。

深層收容單元。

無菌、無光、全方位精神壓制力場中，男孩半倚在冰冷的記憶材料束縛椅上。

他的頭顱以一個怪異的角度耷拉著，朝向單向鏡的方向。

那沒了眼球的眼眶深深凹陷，空洞地睜開著，像兩口通往虛無的黑井，里面空無一物。

突然。

他那干裂脫皮的嘴角猛地向兩側扯開，一個扭曲到極致的笑容在他臉上瞬間綻放凝固。

仿佛一張畫上去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