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7月16日晴

趙永年坐在餐桌前，機械地打開一盒印著“魚香肉絲”的自熱盒飯，比較了褪色包裝上的精致菜肴和面前這塊棕褐色糊狀物，終究嘆了一口氣。

“今天天氣：晴，最高氣溫39℃，最低氣溫31℃?！敝悄芤粝洹靶邸庇闷降碾娮右舨蟆?

窗外，鎮里的無人機飛過時，他不由得縮了縮肩膀。三年前退伍時，除了微薄的遣散費，還帶走了一身傷病和怪癖。

“小愛，今天有什么新聞？”

“今日頭條：北協醫療中心完成第1000例器官移植手術，這標準著我國……”

趙永年關掉了音箱，鋁箔飯盒滲出暗紅的油花。

2028年5月20日陰

趙永年買了一塊布朗尼蛋糕，和女兒小口小口的吃著。

梅，他的妻子，前985文科生。為了養活失業的丈夫和高考的女兒，如今在“情感陪護”公司扮演著人形抱枕。哪怕是“520”這樣的日子，也得去哄著那些主任、老總，提供所謂的“情緒價值”。

“小愛，打開電視?！?

“青菜快跑，Z國馳名商標，10年銷量1000萬！……”

“小愛，關掉電視?！?

2029年12月9日陰

趙永年點上三柱香，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插進香爐。小愛音箱旁邊多了一張黑白相片，梅的標致娃娃臉還定格在送他入伍的那天。

女兒夏的小床早就搬得空蕩蕩，靠著裸分考上了考公錄取率最高的名校專業，趙永年也靠梅的車禍賠償金湊夠了大學學費，這真可謂“雙喜臨門”。

2031年7月1日雨

小李正在向著名企業家、群眾代表王德旺先生推銷新款的家用機器人。

“王總，咱們公司這款產品采用了最新材料，皮膚觸感堪比真人，還能定制臉和身材，形象是1：1還原。最重要的是，她還搭載了小愛智能，能對您的觸碰作出回應，提供充足的情緒價值！您喜歡，可以現在試用一下?！?

王德旺笑了，摟過旁邊站著的姑娘?！靶±?，生意不是你這么做的！”用精心保養的粗短手指著女孩，“你知道我們包一個19歲的大學生多少錢嗎？一萬塊！你那個鐵疙瘩懂什么情緒價值？十幾萬我可以叫她做任何事！”

夏努力蜷起身體，讓自己顯得比王總更矮一些，附和著笑了。

王德旺把那根手指插進夏的頭發把玩著，用另一只手捏著她的下巴說，“你可比那些硅膠娃娃強多了，雖也不便宜，但物有所值?！?

2031年9月2日晴

“小愛提醒您，趙夏來電話了?！?

趙永年摁下接聽鍵，“夏夏，學校里開心伐？下次什么時候回來？”

“爸，我挺好的?！毕牡穆曇糨p快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情，“我交男朋友了，是我‘情感陪護’的客戶，對我很好！他說會包我大學四年的生活費，下個月還要帶我去新開的米其林餐廳?！?

趙永年握緊拳頭，又松了松，嘆了一口氣。因為他知道那家餐廳的消費抵得上他三個月的房租。

2032年1月12日雪

大年三十，夏破天荒地回了趟家。

“爸爸，這是王總送的項鏈，我戴好不好看？”夏的聲音學得愈發嬌媚，“王總人可好了，上周還帶我去做公益。那里很多有錢人呢，都是慈善家。我還簽了一個器官捐贈協議，王總夸我特別懂事。”

趙永年心里咯噔一下，依稀記得妻子梅在車禍前的一周，也曾這樣笑著，說是簽了一個“善心”協議，她的客戶還給了一筆特別獎金。法庭上那個嚎啕大哭的肇事司機，和冰箱里那盤臨近保質期的水果，像走馬燈一樣在趙永年腦子里不斷切換。

最后，他重重嘆了一口氣。

2032年1月18日雪

凌晨1點，趙永年翻進了北協醫院的行政樓。院長的私人休息室里還亮著燈，里邊傳出不雅的聲響。他推開門，發抖的手將軍用匕首抵在了院長的脖子上。

“老實點！那些器官捐贈協議呢？前段時間一群大學生過來搞聯建活動時簽的。馬上給我拿出來！”

院長哭喪著臉，指揮衣不蔽體的秘書去翻找檔案箱。但沒過幾分鐘，警察和保安幾乎同時闖了進來。秘書得意地扇了扇手中那疊文件，“沒想到吧，為了防備你這樣的醫鬧，我們這兒早就做了全屋智能?！?

天亮時，趙永年被押上警車，警察正對夏說：“他持械威脅醫護人員！”

2032年4月20日晴

夏坐在證人席，燈光下的瞳孔像兩顆冰冷的紐扣，“……他一直暴力干涉我做的決定……我認為這都是好事、善事，我是自愿簽字的……”

法官重重敲下法槌，“……鑒于被告的惡劣行為，判處有期徒刑五年。請人工智能書記官小愛將結果予以記錄?！?

2032年4月21日晴

入獄前，趙永年又見到了女兒。

“夏夏，你真的想好了嗎？那些協議……”

“當然！”她笑著，眼里卻沒有了光彩，“學校老師也是這么說的。等我死后，我的角膜會給盲人帶來光明，腎臟可以救活病人……就像媽媽那樣！”

囚車開走時，小愛還在公寓里播報：

“今日天氣：晴，最高氣溫21℃，最低氣溫11℃。下午可能有雨，請記得帶傘。”

XX年10月1日雨

“王先生，您要移植的肝臟匹配度非常高！”醫生微笑著將一張紙遞了過來，“手術很安全，所有費用是200萬?！?

VIP病房里，著名企業家、群眾代表，以及新上任的副廳級首席營商體驗官王德旺先生正躺在豪華病床上，一邊審視賬單，一邊喝著助理遞上的名貴紅酒，等待著他的“新肝臟”。

“這位自愿捐贈者還是名大學生，登記是車禍死亡，身體非常健康?！?

王德旺滿意地點了點頭，“真感人，推動社會進步的就是這些無私奉獻的年輕人?！?

窗外，暴雨擊打著北協的金屬大門，電子屏上滾動著紅色標語：“讓愛永續，生命無價。今日移植成功案例：3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