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巨大的木門早已腐朽不堪,斜斜地歪在一邊,露出黑暗猙獰的豁口。空氣寒冷入骨,凝結成厚重粘膩的霧氣,混雜著刺鼻的塵土和一種深入骨髓、帶著古老霉斑與絕望的腐朽腥氣。
項尚和劉俊摸索著踏入一片粘稠得能讓人窒息的黑暗。他的心跳在耳邊轟鳴,每一次搏動都令四肢震顫。冰冷的手指在口袋里倉皇摸索,終于碰到一個金屬打火機。
“嚓……”
微弱的火苗虛弱跳起,搖曳不定,僅能勉強驅散咫尺黑暗。項尚顫抖著手,試探性地點燃附近木架上幾支積滿厚塵的殘燭。燭芯“噗”地一聲,亮起暗淡昏黃的光——但那火焰邊緣,竟泛著一層極其詭異的幽綠色。
燭光搖曳著,執著地將濃重的黑暗推開一絲縫隙,讓圣壇區域模糊地浮現出來。
圣壇前,一個身影凝固在那里。項尚心頭一驚,呆呆看向前方,劉俊朝著那個方向看去,只見:
一位牧師,披著厚重的泥灰,構成祭袍的模糊輪廓。他僵硬地跪伏在冰冷的石階之上,頭顱低垂,破碎的泥灰嘴唇幾乎緊貼著地面石板的縫隙。但那雙由凝固泥土塑成的骯臟手臂卻高高向上托舉著,手腕痙攣般的姿態里透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虔誠——或者說,一種被詛咒扭曲的癲狂模仿。
他奮力托起的,是一本覆蓋著同樣污穢泥灰的厚重“石書”。
書頁凝固在半翻開的狀態。泥灰構成的書頁厚重、粗礪,紋理間堆積著經年的塵埃。在昏黃幽綠的燭光下,那污灰的書頁仿佛隨時會簌簌剝落。項尚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移,每接近一寸,刺骨的寒意便加重一分。
越來越近。石書翻開的頁面上,本應是文字的地方,竟凹陷下去,形成模糊的、嬰兒面孔的輪廓……
不!
當項尚離得足夠近,足以穿透污濁泥灰的覆蓋看清真相時——
那根本不是雕刻!一張扭曲、干癟風干的小臉深陷于厚重的灰白泥污之中!皮肉緊貼在細小的顱骨上,膚色是凝固的死灰。眼眶塌陷成兩個無底的窟窿,微張的小嘴里一片死寂的虛無,仿佛在發出永恒無聲的尖叫。鼻梁處一道深深的裂縫,整張臉已被暴虐的石化過程撕扯變形得猙獰可怖。
寒意瞬間不再是浸透,而是像冰錐直刺入骨髓深處,釘住了項尚的全身骨骼和血液。他的胃袋猛烈痙攣緊縮,一股灼熱的惡心感逆沖上喉嚨,被他死死咬住的下唇強行壓下。腳剛要向后撤退——
“喀嚓!”
一聲清脆卻令人魂飛魄散的碎裂聲驟然擊穿耳膜!就在項尚腳下方寸之地響起!劉俊同他皆因躲閃不及,震得倒在黑暗中緋紅的大地上。
聲音細碎,如同瓷器落地前凄慘的呻吟。項尚的神經在那一瞬間繃緊到斷裂的邊緣。視線不受控制地死死釘向聲音響起的地面附近。隨即,在驚悸的驅動下,他猛地、猛烈地將目光向上揚起!
幽綠的燭影在不知從何而來的風中狂舞,昏暗搖曳的光線如同瀕死者的喘息,瘋狂撕扯扭曲著教堂內部的空間。墻上猙獰的石壁在光影中似乎蠢蠢欲動。
就在這片光影交錯的瘋狂瞬間,項尚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圣壇前那座石雕牧師的眼睛——
泥灰塑成的眼窩深陷。在那片空洞得令人窒息的凹陷中心,本該是石質模擬的瞳孔之處,兩點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幽芒,在慘綠燭光的映照下,無聲地“燃燒”了起來!不,那更像是兩塊極度黑暗的巖石在貪婪地吞噬著周圍的所有光線。
瞳孔……活了?!一種極為不安的預感在項尚心頭一閃而過。
恐怖的預感如同閃電擊中項尚的天靈蓋。他幾乎能聽見自己頸骨扭動時骨骼的摩擦聲,極度的戰栗迫使他的頭顱不自覺地轉向后方——
無數雙眼睛直視著他!
他被下的不自覺倒退幾步,他身后整座教堂的角落里,陰影中,那些先前散布在小鎮各處的石化居民不知何時竟悄然聚集于此!它們僵硬的泥灰面孔,齊刷刷地,朝著同一個方向——圣壇,確切地說,是他所站立的位置!
“剛才你看到了什么?”劉俊著急忙慌地詢問道,
“是...是...眼睛...”
在項尚的回答中,劉俊看到驚恐,錯亂與不安,“眼...眼睛......”
每一雙覆蓋著泥灰、本已空洞的眼窩深處,兩點細微卻帶著明確指向性的幽暗光點,在搖曳的燭火中同步地、穩定地浮現出來。如同深埋礦坑下的煤塊悄然反射出捕獵者的火光,冰冷、毫無情感,卻直勾勾地聚焦在他這個唯一的闖入者身上!
千百道凝固而冰冷的幽暗視線,如同無數冰冷的鋼針,瞬間刺穿皮肉,直直扎進項尚的靈魂深處。
雨聲還在教堂腐朽的門外嘶吼,像這小鎮在另一個維度的瘋狂悲鳴。幽綠的燭焰在他周身投射出張牙舞爪的巨大鬼影,與那無數雙石塑目光一道,將他牢牢釘死在祭壇中央,動彈不得。
就在那片凝固如磐石、又被無形恐懼浸透的死寂中,一個聲音毫無預兆地刺穿了一切——
當!!!
巨大、沉重、撕裂一切的聲音,帶著穿透數個世紀的怨毒與絕望,從不遠處那尖頂鐘樓的方向洶涌而來!
那如同銹蝕千年的喪鐘被強行撞響!
鐘聲裹挾著難以言喻的怨毒和絕望,毫無間隔地再次撞響!當!!第二次錘擊仿佛敲打在項尚的胸骨上,劇痛與窒息感同時炸開!刺目的幽綠燭火被巨大的聲波扭曲、拉長,在布滿蛛網的腐朽柱子上投射出狂亂的鬼影!石像們毫無表情的面孔在光影扭曲中似乎一齊抽搐了一下。那眼窩深處的兩點幽暗,似乎亮了幾分,更粘稠地鎖定在他身上。
當!!!
第三聲撞響!
就在這聲最為癲狂的錘音落下的瞬間,鐘聲戛然而止。像被一只無形的巨手狠狠扼住咽喉。余音如同斷頭繩索在空氣中高速顫動的嘶啦聲,隨即被門外洶涌的雨聲徹底吞沒,不留一絲痕跡。
鐘聲消逝帶來的并非安寧,而是更深邃、令人窒息的絕境。仿佛一切可感知的聲音都被真空瞬間抽空——風雨、呼吸、血液沖撞太陽穴的轟鳴……全部歸于零點。
沉重的泥塑身軀凝固不動絲毫。唯有那無數雙在燭火映照下燃燒的瞳孔在黑暗的祭壇前愈加清晰。那些幽光已凝聚、粘稠、鋒利,像無數生銹的鐵鉤,緊緊鎖定了項尚他們,扼殺著他們每一絲試圖逃離的念頭。
徹骨的冰冷順著脊柱向上蔓延,項尚的牙齒不受控制地打顫,每一絲骨節都如同被凍結般僵硬。他甚至覺得連微微轉頭看向那些眼窩都變成了無法承受的酷刑。
然而,就在這片絕對的死寂中,另一種極其細微、卻又無比清晰的聲音,開始從四面八方滲透進來。
噗簌…簌…簌簌…
劉俊警惕地向四周張望,他迫切地想要找到發出聲音的源頭,可四周空空蕩蕩,“項尚,不要離開我5米的范圍內。”說罷,他緊緊握住手中的格洛克。
是碎裂的聲音。干燥、細碎,源源不絕。不是巨大的開裂,而是遍布整個教堂空間、細密到令人頭皮發麻的持續不斷的剝落聲。
那是覆蓋在所有石雕和人體的那層污濁泥灰。此刻,它們正從深不可見的內部開始……緩慢地、仿佛受到某種無形而龐大的力量擠壓著……瓦解。
它們在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