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密不過十多歲的年紀，尚是稚嫩的模樣，他初成少年，一開口，聲音粗嘎：

“母親！”

薛氏一把抱住飛奔入懷的兒子，撫摸他的臉龐，再忍不住地哭出聲來。

崔密見薛氏傷心，轉頭沖崔承梗著脖子喊道：“父親，你又和他們一起欺負母親？”

他們，自然是指崔老太太和崔夢佳。

“哪有，密哥兒你誤會祖母了……”見崔密瞪視過來，崔老太太把剩下的話咽進肚子里。

她年紀大了，如今是兒子在怕兒子，孫子在怕孫子。

“我看你眼里只有你母親，沒有我這個父親了！”崔承斥責道。

崔承忙于公務，甚少與兒子親近。崔密自小跟著母親長大，雖然懼怕崔承，但為了薛氏，什么都敢。

眼看崔密要頂撞起他的父親來，薛氏忙拉了他告退，躲回房間去。

薛氏命周嬤嬤去準備兒子愛吃的東西，又屏退左右，留母子倆單獨敘話。

“瘦了，黑了?！毖κ闲奶?，驀地看到崔密手臂上竟有些青紫痕跡，忙緊張地問，“這是怎的，為何受傷？”

崔密不語。

薛氏追問：“打架了？”

“他們胡說八道?！贝廾艽诡^十分不快，“他們說母親您是……毒婦。”

看來，薛氏的所作所為都已經傳到書院里去了。

“母親，孩兒不信！所以孩兒將那些人都打了一頓，替您出氣！”崔密憤憤。

薛氏明白了，崔密這是為了她打架，被書院責令回家反省了。

薛氏抱住兒子，滿心翻涌。

她不后悔自己做的事，她恨自己不夠周全，竟讓崔謹那賤人鉆了空子，還拖累了她密哥兒的前程！

崔密寬慰道：“母親，你莫難過。孩兒已經去過薛府，探望外祖母，她老人家說，看在孩兒面子上，已經不怪你了?！?

崔密是崔府唯一的嫡子，薛老太太還指望他以后照拂薛家呢。

“孩兒今日還遇見了一個人?！贝廾苡行┥衩氐卣f。

“何人？”

“那個總戴著手套的表舅啊。”崔密似乎對他那個表舅挺向往，“孩兒記得，他很有趣，總是給孩兒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兒……”

“密哥兒！”薛氏驀地打斷他，臉色變得十分蒼白。

崔密有些莫名：“怎么了，母親？您不舒服嗎？”

“答應母親，以后別再見他?！毖κ蠈⒋廾艿氖帜蟮煤芫o很緊，“即便偶然遇到，也繞著他走！”

“一定答應母親，好嗎？”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崔密還是點點頭：“孩兒記住了。”

薛氏這才松了口氣。

那位總戴著手套的男人，是她姨母的庶子。

這么多年過去了，若非密哥兒提起，她都快忘了這個人了。

因著當初那件事，他可敲了她不少竹杠……像只鬼魅一般甩不掉……

烈日炎炎的下午，濟世上堂門前擺著一大桶熬好的酸梅湯，供過路人免費飲用。

衛叔夏抹著額上的汗珠，走到門前，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了一大碗。

“衛照磨？”

衛叔夏循聲看過去，雙目發光：“好姐姐！”

他正經八百地作揖行禮：“還未恭喜濟世上堂開業大吉。正所謂，濟世救人顯神通，生意興隆通四海！”

崔謹的事，他也聽說了。

“多謝?！贝拗斠娝昂笠律讯记吡撕?，“這么熱的天兒，還出來公干？”

衛叔夏干笑一聲：“還得多謝我的上司，賜予我磨煉的機會?！?

“進來歇歇吧。”

崔謹讓人給他搬了把椅子，又將冰鑒移到他跟前，衛叔夏總算活過來了。

“送衛照磨五副解暑藥?！贝拗敺愿?，又向他不經意地問，“什么事非得正午去辦？中了暑氣可就不好了?！?

“誰說不是？”衛叔夏忍不住抱怨，“有些話本不該說……”

他忍了忍，沒忍住：“今日勘驗使外出，謝副使又非要知道那東西是何物，令我帶著包粉末四處尋勘驗使！他這是要查案嗎，他這是要我的命！”

粉末？

崔謹心下一動，試探道：“什么粉末？你若放心，可請劉老下來看一眼，憑他的經驗說不定能認得。”

“按理說，證物不可給與案情無關的人看?！毙l叔夏有些猶豫，“若謝副使知道，定然一頓板子將我的屁股打開花。”

“哦，這樣啊。時辰不等人，衛照磨還是早點去尋勘驗使吧?！贝拗數?，指向空氣都熱到變形的街面。

衛叔夏瞬間覺得頭有點發暈。

他磨磨蹭蹭地從懷中摸出一紙包：“那就勞煩劉老幫幫忙……你、你們一定……”

“放心吧，我們不會說的。”崔謹微笑，“謝副使一定不會知道?！?

對面，濯翠樓二樓。

謝沉璧一邊品茶，一邊將一切看在眼里。

羽七站在他身側：“看來主子預料的沒錯，衛叔夏一進去就不出來了?！?

“幫他記，先記十大板?！敝x沉璧道。

羽七內心同情了衛叔夏一瞬，然后立刻掏出小簿認真寫下。

濟世上堂，劉老捻了一點粉末在指間，仔細聞了聞。

劉老語氣慢悠悠的：“砒霜?！?

“好哇！那巫婆子嘴里果然沒有實話！”衛叔夏脫口而出。

崔謹問：“難道這是師婆用來毒害丁家那一雙兒女的……”

衛叔夏驚訝崔謹如何得知，又想起來師婆事發就在崔府，便不奇怪了：

“不錯，那婆子一口咬定黃符無毒！那這砒霜用來做什么？”

“砒霜哪里發現的？”

“就在一包黃符里夾著吶！”

“薛三如何說？”

“薛三一問三不知，只道所有事情全交給驅夜去辦的！”

薛三的話，崔謹相信九成，那紈绔心里盡是些上不得臺面的齷齪，只要目的達到，才不管那么多。

至于師婆……

如果丁茹一雙兒女是她毒死的，她的目的是什么？

若為了滅口，為何不將丁茹的丈夫也毒死？

為了毀去丁茹夫婦的念想？于她并沒有好處。

崔謹的目光緩緩落在那包砒霜之上。

這東西，出現得亦有幾分刻意，就好像誰故意放在里面似的。

“仵作可驗過兩個孩子的尸骸？”崔謹問。

“并未，都埋多少日子了。”

衛叔夏心顫，這大熱天的，去挖尸首……咦……

但愿謝副使不會有這種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