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上面畫著的，不再是他們熟悉的、用牛皮紙或者蠟紙簡單包裹的商品。

而是一種他們從未見過的、用鮮艷的紅色和黃色作為主色調的、方形的塑料薄膜袋。

在那薄膜袋的正中央，竟然畫著一碗熱氣騰騰、栩栩如生的紅燒牛肉面！

那碗面里，有金黃的面條，有醬紅色的牛肉塊，有翠綠的青菜，甚至連湯面上漂浮的油花和蔥花……

都畫得清清楚楚，仿佛能透過紙張，聞到那股霸道的香氣。

“這……這是啥？”王大炮第一個忍不住問道，他指著那碗面，滿臉困惑，“畫個碗在上面干啥？咱們賣的是面餅，又不是賣碗。”

“大炮說得對。”腦子最活的電工趙明也皺起了眉頭，他看著陳立青，語氣里帶著一絲技術人員特有的較真。

“陳老板，這……這不就是騙人嗎？咱們的料包里，可沒有這么大塊的牛肉啊。”

“到時候人家買回去一看，貨不對板，那不是要砸了咱們的招牌？”

“這不是騙人。”陳立青笑了，他看著眾人那困惑的、甚至帶著點不以為然的表情，知道，自己將要進行的，是另一場“思想上的基建”。

“各位，我問你們一個問題。”他緩緩說道，“當一個顧客，走進供銷社。

面對貨架上琳瑯滿目的商品時，在他從未吃過、用過我們產品的情況下，他第一個接觸到的，是什么？”

眾人面面相覷。

“是包裝。”陳立青給出了答案。

“包裝，就是我們產品沉默的推銷員！它就是我們產品的臉！”他的聲音，變得充滿了力量。

“在八十年代，大家覺得，東西好，就夠了。但在未來，東西好，只是基礎。”

“你還得讓別人，在看你第一眼的時候，就想擁有你！”

“你們想，”他指著那張畫著紅燒牛肉面的彩圖，用一種充滿了蠱惑力的語氣說道，“一個饑腸轆轆的人，走進商店，看到我們這個包裝。

他看到這碗熱氣騰騰、香氣撲鼻的牛肉面，他會不會下意識地咽口水？他會不會產生一種‘我也想吃這個’的沖動？

只要他產生了這種沖動，那我們的推銷，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至于趙師傅說的‘貨不對板’，”他笑了笑，“你們看這下面，我還寫了一行小字。”

眾人連忙湊過去看，只見那碗誘人的牛肉面圖案下面，用一行極小的、幾乎看不清的字寫著——

圖案僅供參考，請以實物為準。

這番操作，這番理論，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在場所有人那早已被計劃經濟思想禁錮了的大腦。

包裝……是推銷員？

圖案僅供參考？

這些概念，對他們來說，太過超前，也太過震撼。

錢衛國看著那張圖紙，又看了看陳立青，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對一個未知領域的、深深的困惑。

“小陳老板，”他沙啞地開口，“你這個想法，是好的。但是……這東西，恐怕，咱們做不出來。”

他指著圖紙，說出了現實的難題：“第一，這種彩色的塑料薄膜，我只在進口的糖紙上見過。

咱們縣里的印刷廠，連報紙都印不清楚，更別說印這個了。

第二，這上面的畫，畫得跟真的一樣，這得是多大的畫家才能畫出來？咱們上哪兒找去？

第三，也是最要命的，這種塑料袋子，怎么封口？總不能用繩子一個個地捆吧？”

這三個問題，每一個，都是足以讓這個天才計劃胎死腹中的，天塹。

然而，陳立青聽完，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智珠在握的笑容。

“錢總工，您說的，都是技術問題。而只要是技術問題，就一定有解決的辦法。”

他看著眾人，開始了他那早已準備好的“解決方案”。

“第一，關于印刷。”他說道，“縣里不行，我們就去市里。市里不行，我們就去省城！

我打聽過了，省城的‘江淮第一食品廠’，他們生產的糖果和餅干，用的就是這種彩色塑料膜。

只要我們能找到他們的供應商，花高價，就一定能解決！”

“第二，關于畫。”他笑了，“我們不用畫，我們用拍。”

“拍？”

“對，照相。”陳立青點了點頭，“我會請咱們縣城里最好的照相師傅，用最好的相機，最好的膠卷。

然后，由我娘，親手，做出一碗最漂亮、最上鏡的紅燒牛肉面。

我親自來打光，親自來設計構圖。我們不畫畫，我們要讓每一個看到我們包裝的人，都仿佛能聞到照片里那碗面的香氣！”

最后，他看向了錢衛國，眼神里，充滿了信任和一絲挑戰。

“至于第三個問題，封口。”

“錢總工，我聽說，電爐子里的電阻絲，通了電，會發熱。”

“您說，如果我們用兩根包裹著絕緣材料的、可以控制溫度的電阻絲，像一把鉗子一樣，去夾一下這個塑料薄膜，它會不會……自己粘在一起？”

他沒有說出“熱熔封口機”這個名字。

他只是用一種最簡單、最原始的方式，描述了它的核心原理。

整個辦公室，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錢衛國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一點點地張大。

他那顆裝滿了無數齒輪和電路圖的大腦，在聽到陳立青這番話的瞬間，仿佛被一道創世的閃電，狠狠地劈中！

電阻絲……鉗子……加熱……粘合……

一個全新的、充滿了天才般想象力的機械模型，在他的腦海里，轟然建立！

“我……我操！”

一直沉默不語的焊工李建軍，第一個，爆了粗口。

他看著陳立青，眼神里，充滿了看怪物般的駭然。

“可行！完全可行！”電工趙明也激動地一拍大腿，“只要能控制好溫度和壓力，這絕對是效率最高的封口方式！”

而錢衛國，則像一尊石像，一動不動。

許久，他才緩緩地，抬起頭，看著陳立青，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璀璨奪目的光芒。

“小陳老板，”他沙啞地說道，“你不用去找什么軍工廠的老師傅了。”

“這臺機器，我親自，給你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