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青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像塊石頭砸進(jìn)水里，一下子打破了后街那嚇懵了的寂靜。

“立青！”

王秀蘭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扔了鍋鏟，撥開愣怔的人群，快步?jīng)_到兒子跟前。

她伸出手，想摸摸兒子的臉，可看著他身后那幾臺冷冰冰的鐵疙瘩，又有點不敢碰。

“娘，我好著呢。”陳立青主動抓住母親冰涼的手，朝她寬慰地笑了笑。

“青子！”王大炮這會兒也活過來了，一個猛子扎過來，結(jié)結(jié)實實給了陳立青一個熊抱，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

“你…你小子！你這是…是把哪個廠的大家伙都開回來了？！”

陳建國也拄著拐，讓人攙著，一步步挪到車頭前。

他仰著脖子，看著這比他家屋頂還高的巨獸，那雙被病磨得發(fā)渾的眼睛里，全是說不出的震動和…驕傲。

他曉得，兒子，是真出息了。

四周圍觀的街坊和排隊的人，這會兒也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嗡嗡作響。

“老天爺！這真是陳老板弄回來的？”

“這大車…得值老多錢了吧？怕不得上萬？”

“乖乖，陳老板這趟去北邊，是刨著金山了？！”

人群里，幾個以前眼紅過“安康食堂”生意的別家老板，看著這場面，只覺得腳底板一股涼氣竄到天靈蓋。

這個年輕人，顯然已經(jīng)到了他們踮起腳都夠不著的高度。

陳立青沒理會那些議論。

他只是平靜地從王哥手里接過一個半舊的軍綠色帆布包，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刺啦”一聲拉開了拉鏈。

他沒掏出錢，而是拿出一疊厚厚的、蓋著曲里拐彎外國字的單據(jù)，還有幾把嶄新的、帶著股機(jī)油味的車鑰匙。

他把其中四把鑰匙，分別塞到另外四個同樣一臉懵的司機(jī)手里。

“王哥，李哥，幾位大哥，”他看著這幾個跟他一路闖回來的漢子，話說得沉甸甸。

“這趟辛苦大家了。答應(yīng)的一百塊，一分不會少。但這車，是我的一點心意。”

“從今天起，你們不是給我開車的了。這車，歸你們。你們，是我陳立青的合伙人了。”

“這…這咋行！陳老板！這太金貴了！使不得！”王哥幾個嚇得直縮手。

一臺嶄新的“烏拉爾”，在八三年，那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大家當(dāng)。

“拿著。”陳立青語氣沒半點商量，“我要的不是開車的人，是一起做事、能撐起攤子的兄弟。你們，就是我這攤子最早的一撥人。”

他又把那個帆布包塞給王大炮。

“大炮，這里頭是二十噸高濃度尿素肥的提貨單。

打明兒起，你就是咱‘兄弟車馬行’安和縣這頭的管事。

頭一樁事，就是把這點肥料，盡快換成現(xiàn)錢。”

兄弟車馬行？化肥？！

這倆字從陳立青嘴里蹦出來，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他們原本猜，那五大車家伙里，指不定是金條、洋錢，或者啥想都想不到的寶貝。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化肥。

“青子…你…你沒弄錯吧？”王大炮捏著那疊提貨單，只覺得腦子又轉(zhuǎn)不過彎了“咱費老鼻子勁，差點把命搭上，就…就拉回來一堆肥田的？”

“大炮，你記著，”陳立青看著他，眼神深不見底，“有時候，一袋好肥料，比一根金條子，還壓秤。”

他沒再多說。

有些事，不用多嘴。

結(jié)果，自然能說明一切。

……

當(dāng)晚，“安康食堂”里燈點得透亮。

陳立青把自家人、王大炮、趙衛(wèi)國、王寶田這幾個要緊的都叫齊了，開了個實實在在的“慶功會”，也算“安排事”的會。

當(dāng)陳立青用平平淡淡的口氣，把這趟北上的事——

怎么收了胡彪，怎么對付了姓馬的，怎么跟老毛子安德烈搭上線做了筆潑天買賣，最后怎么開著鐵家伙一路碾回來，一一慢慢說完。

屋里靜得，掉根針都聽得見。

趙衛(wèi)國和王寶田，在縣城也算經(jīng)過風(fēng)浪的，聽得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們瞧著眼前這剛十八的少年，只覺得自個兒前面那幾十年，簡直白活了。

等到陳立青又把那個關(guān)于“方便面”和“二手生產(chǎn)線”、聽著更沒邊兒的計劃抖落出來。

趙衛(wèi)國坐不住了，端起酒杯站起來，對著陳立青，深深彎下了腰。

“立青老弟，”他嗓子有點啞，“以前，是我老趙，眼皮子淺。我今天才算明白，你那會兒問我要的，不是五百塊錢的磚頭。”

“你要的，是往后的大局面。”

王寶田也騰地站起來，臉上燒得通紅：“立青老弟！不，陳老板！往后您就說，要咱干啥！我王寶田這把骨頭，從今兒起，就交給您了！”

陳立青笑了笑。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這湊起來的小班子，才算真有了點能成事的魂。

他站起身，端起酒杯，目光在每個人臉上掃過。

“趙大哥，王大哥，你們的心意，我領(lǐng)了。”

“但我陳立青的規(guī)矩，不能破。”

他看向王寶田：“王大哥，你幫我拿下了食堂，我?guī)湍銧苛舜u窯廠的線，咱倆，兩清。

但接下來，我得請你，當(dāng)我的‘蓋房子的總管’。

我要用最快的工夫，起一座新式的方便面廠。

所有的工，都?xì)w你管。錢不用你墊，工錢我給全縣最高！

但活要干得最漂亮，最快！”

他又看向趙衛(wèi)國：“趙大哥，我爹的病，多虧您操心。

往后，我的車隊，廠子里運貨的活兒，都包給您廠里的車隊。

價錢，按市面上的來，絕不叫您吃虧！”

最后，他看著王大炮。

“大炮，肥料的差事，就是你的頭一關(guān)。我給你半個月，把這二十噸肥，變成至少兩萬塊的現(xiàn)錢！

缺人，去找虎子他們。缺車，找趙大哥。找不到門路，就去供銷社、去鄉(xiāng)里想轍！我不管過程，只看結(jié)果！”

“是！”王大炮吼了一嗓子，激動得臉膛發(fā)紅。

一副分工清楚、利害分明的攤子，就在這小小的食堂里，飛快地鋪展開了。

陳立青看著眼前這群被他點著了心火的“老班底”，心里那股勁也涌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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