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最美好的地方，必定是那種你想說“到了這里，我不想離開了”之處。】

這就是舒國治筆下的京都，即便灑脫不羈如他，也總會令人路過京都時許久駐足。

京都常被叫作“千年之都”。

“千年”不是歲月更迭，而是在時間長河里浸到骨子里的優雅、古典、和韻味，如老酒一壇，越久越有味道，越品越醇。

提及京都，淺野悠只能想起大學時候的一個師姐，她畢業之后去了京都旅行，在朋友圈曬了整整一周的照片。

比起大家熟知的金閣寺、清水寺，她的打卡照片還出現在了清水舞臺、下鴨神社、二條城以及天龍寺。

許許多多淺野悠未曾見過的地方，以及堪比照片一般的攝影技術——

都不知道她有沒有自己檢查過，有些地方簡直美得不像樣。

但淺野悠可是堅定的國內派，可不是因為沒錢。

只不過現在，他跟著池田綾瀨從京都地鐵站的地下通道口出來，天氣很陰涼，視線所及之處都蒙上了一層灰蒙蒙的濾鏡，瞧起來毫無生機。

灰色的夜空下，紅白兩色的高塔成為視野當中最高的存在，限高令使得周圍的樓房都挺矮的，反過來營造了一片遼闊的天空。

若是風和日麗，興許可以一睹為快。

下午通過大巴抵達京都地鐵站的入口的兩人沒有停歇，立刻就來到下京區，也就是池田綾瀨老家所在之處。

到這里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所以沒辦法立刻回去，只能在京都找個地方湊合一晚上。

淺野悠拉著小小的行李箱，里面塞滿了兩人的換洗衣物，老舊的滾輪在地上的溝壑中時不時就要卡住，需要淺野悠費力提著走。

“嘎啦嘎啦”像是兩人時不時的沉默間奏，卡在淺野悠沒話找話的搭話和池田綾瀨冷漠的回應上。

越發接近目的地，她的話越發的少。

淺野悠能做的只是跟著她那雙不敢停下、不敢向后的腳，一刻不停地朝著目標去。

“不過你大伯也真是狠，不回家就要把弟弟的骨灰喂豬……這是人啊？”

“不知道……”

池田綾瀨聽著淺野悠的抱怨，回答十分冷漠，因為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說同樣的話了。

“我沒心情和你說這些，對不起。”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回去的地方又是父母早早離開的故鄉，甚至還在離開之前借了一大筆錢，要是現在有底氣還錢的話，倒也不至于如此瑟縮……

但問題恰恰就在現在的兩人只剩下30萬日円了，這點錢對于池田家欠下的債務來說，只是九牛一毛。

所以池田綾瀨停下急促的腳步，抬起那張強裝冷漠的臉，望著比他高半個腦袋的淺野悠，盡可能平靜地解釋道：

“我不想讓你感到不開心，可是我現在真的沒辦法以一種觀光客的想法來陪你說笑……我做不到，對不起。”

池田綾瀨十分愧疚，因為接下來要前往的地方就是修羅場。

她的爺爺奶奶對于她將父母的骨灰放在他們家里的行為頗為不滿，雖然這也是在照顧“兒子和媳婦”但實際上是添了不少麻煩。

池田家一共三個兒子，兩個女兒，池田綾瀨的父親年紀最小，也最有出息，但是染上了炒股和賭博，死的不冤。

上次來鬧事的卷發女人是排行老四的小姑，她和大姑那軟弱的性子不一樣，咄咄逼人，對錢這種事情苛刻得很。

其他兩個伯伯就更不用說了，否則池田一家也不至于到現在才敢回家一趟。

當然，這一次也并非主動返回，而是被逼無奈。

回去之后不知道要遭受怎樣的苛責才能將父母的骨灰拿回來呢？池田綾瀨沒想過，也不敢想。

“我知道，但是我不朝你搭話，我怕你哭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才不會哭。”

池田綾瀨撅著嘴反駁，腮幫子微微鼓起，很是不悅。

“屁嘞！那昨晚枕頭上的水是啥？你漏了？”

“你！壞心眼！那是昨天晚上不小心撒的水！”

“略略略~我才不管！漏了漏了臭小鬼！”

淺野悠一邊嘲諷，一邊提著箱子向前跑，因為旁邊還有人在看，所以他想快點跑到一個沒人的地方。

被這么一出弄得臉頰通紅的池田綾瀨，揚言要給淺野悠點顏色看，便小跑著追了上去。

兩人就在地鐵口出口不遠的位置來了一通追逐戰，給周圍路人看的微微側目，心中嘀咕。

在追逐當中，一直像妖魔一樣的跟在兩人背后的那道細長、模糊的陰影，逐漸變得清晰而沉重，捉迷藏般地轉到兩人的側面，最后合為一體——

淺野悠的腳步驟然停住，從他身后一路追趕過來的池田綾瀨沒剎住車，一下撲到了他的背上去。

臉頰埋入了毛呢大衣，雙手探到了淺野悠的兩側腰間，當然，于臉頰更先接觸到淺野悠的身體的，應該是鼓鼓囊囊的胸脯。

“干嘛？不跑了？”

池田綾瀨意猶未盡地從淺野悠的身上扯下自己的臉，微紅的臉頰似乎有自己的意識，想要就這么靠在他的后背。

但望向淺野悠腦袋朝向的位置之后，她似乎明白了：

若隱若現的璀璨星河之下，繁星點點好似將要墜向地面，居民樓、辦公樓的幽幽光亮照亮了這荒廢的空地。

鐵道廢線旁的老式鋼軌早被野草吞沒，殘存的兩根銹紅鐵軌載著蒙塵的車廂，仿佛擱淺的青銅巨獸。

青苔順著褪色的綠漆爬上窗框，墨綠苔衣在在陰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詭異。

碎玻璃殘存的半扇車窗爬在朱紅色鐵銹邊框上，苔蘚在鐵皮接縫處堆積生長，勢頭兇猛。

掛在車廂邊上的黃褐色看板上，勉強可以辨認出“京都→奈良”的文字。

池田綾瀨經常走過這些地方，或者說，日本有很多火車、電車，但是隨著時代發展被逐漸廢棄。

新干線取代了相當一部分的火車，道路規劃又將這些老古董從軌道上剔除出去，最后變成了藏匿于樓宇之間的遺珍。

至少淺野悠是如此認為的。

他記得京都的鐵道博物館好像是16年才開館的，所以這些東西應該被收到那里去，而不是放在這里廢棄。

不過，腦海中嗡嗡響的聲音也算是給了他一點提醒，要不是因為超子出現了反應，他應該也不會突然停下吧：

【銀河鐵道之夜】

【宮澤賢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