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942年4月15日,白俄羅斯森林補給線
- 灰燼中的紅星
- 逍遙半生游江湖
- 2663字
- 2025-07-21 20:47:32
春雨把森林變成了泥濘的沼澤,瓦西里的軍靴陷在爛泥里,每拔出來都帶著沉重的黑泥,褲腿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草綠色,沾滿泥漿后變得異常冰冷。他們正護送一批地下黨聯絡員穿越德軍封鎖線,每個人的背包里都藏著情報文件,用油紙三層包裹,防止被雨水浸透。
“政委同志,前面是沼澤區。”帕維爾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少年士兵的軍大衣下擺沾滿泥污,彼得羅夫的懷表被他小心地裹在油布里,貼在胸口防止進水。他用刺刀探路,金屬尖端沒入泥漿的深度超過三十厘米,“需要繞行三公里。”
瓦西里的右肩傷口在潮濕天氣里疼得鉆心,卡佳給他貼的膏藥早已被雨水泡軟,繃帶在腋窩處纏成濕冷的硬塊。但他不敢停下——按照地下黨提供的情報,德軍正在進行“春季清剿”,封鎖線每天都在收縮,他們必須在黎明前穿過鐵路線,否則就會被困在沼澤西側。
隊伍里的地下黨聯絡員大多是平民打扮,其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引起了瓦西里的注意。老人拄著拐杖卻步履穩健,背包里的文件包異常沉重,當他不小心滑倒時,瓦西里扶他起來,觸到背包里堅硬的棱角——那是某種金屬物品,絕不是普通文件。
“這是明斯克州檔案館的印章。”老人低聲解釋,拉開背包拉鏈露出一角銅制印章,“我是檔案館館長,這些是僅存的州志原稿,比我的命還重要。”
瓦西里的手指撫過冰涼的銅章,上面的“白俄羅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明斯克州”字樣清晰可辨。從莫斯科反攻到深入敵后,他們不僅在戰斗,更在搶救這片土地的記憶——黨員證、州委印章、檔案館原稿,這些物品比任何戰利品都珍貴。
中午時分,他們在廢棄的伐木場休息。卡佳用三塊石頭支起鐵鍋,煮著從沼澤里撈的土豆和野菜,渾濁的湯水里飄著油花,這是用繳獲的德軍罐頭提煉的油脂,也是今天唯一的熱量來源。安娜則在調試防水電臺,耳機線纏著草繩防潮,電流聲中偶爾傳來莫斯科的呼號。
“德軍巡邏隊!”望風的聯絡員突然發出警報。三個穿著灰綠色制服的德軍士兵正在伐木場邊緣搜索,他們的靴底沾滿泥漿,步槍上掛著工兵鏟,顯然是執行清剿任務的搜索隊。領頭的士官腰間掛著骷髏徽章,皮靴踩著積水發出嘩啦聲,離他們的藏身處不到五十米。
瓦西里立刻示意所有人隱蔽在伐木堆后,自己則和帕維爾舉槍瞄準。地下黨聯絡員們迅速把文件埋在濕土里,用枯枝偽裝,老人把檔案館印章塞進泥坑深處,用石頭標記位置。雨水打在樹葉上發出嘩嘩聲,掩蓋了他們的動作,也模糊了視線。
德軍士兵在伐木場里搜查了十分鐘,士官的單片眼鏡不時掃過他們藏身的方向,卻沒能發現偽裝的痕跡。當他們的腳步聲遠去后,瓦西里才發現自己的手指因為緊張而深深摳進步槍護木,木屑嵌進指甲縫,滲出血珠。
“繼續前進。”他低聲下令,雨水順著鋼盔邊緣滴落,在下巴上匯成細流,“加快速度,天黑前必須過鐵路。”
穿越沼澤時,隊伍里最年輕的聯絡員掉了隊。那是個十七歲的女孩,背著的文件包太重,陷在泥漿里拔不出腿,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流。瓦西里返回去把她拉出來,發現女孩的草鞋已經磨破,腳掌被碎石劃出無數血口,卻死死抱著文件包不肯松手。
“我是共青團員。”女孩咬著牙說,她的胸前別著枚褪色的團徽,“這些情報是同志們用命換來的。”
瓦西里把自己的備用綁腿解下來給她包扎,手指觸到女孩凍得發紫的腳踝。他想起彼得羅夫,想起那些犧牲在焦土上的年輕生命,心口像被巨石壓住。“把文件包給我。”他接過沉重的背包,“你跟著卡佳走,保存體力。”
傍晚時分,他們抵達鐵路封鎖線。德軍在這里設置了鐵絲網和瞭望塔,探照燈的光柱在雨幕中來回掃射,每隔十五分鐘就有巡邏隊經過。瓦西里趴在泥漿里觀察了半個小時,摸清了巡邏規律:兩組巡邏隊交替經過,間隔七分鐘,這是唯一的突破窗口。
“帕維爾帶第一組先過,我掩護。”瓦西里分配任務,把最后三枚手榴彈交給地下黨聯絡員,“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準用,驚動瞭望塔我們就全完了。”
當第一組巡邏隊消失在視野盡頭時,帕維爾帶著三個聯絡員像泥鰍般滑過鐵路。泥漿掩蓋了他們的身影,只有鐵路信號燈的紅光偶爾照亮他們的輪廓,彼得羅夫的懷表滴答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成為他們的計時信號。
就在第二組巡邏隊出現前一分鐘,所有人都已穿越鐵路。瓦西里最后一個通過時,靴底被鐵絲網勾住,金屬尖刺劃破皮肉,鮮血立刻在泥漿里暈開。他猛地掙脫,鐵絲網的響動驚動了瞭望塔,探照燈的光柱瞬間掃過來,照亮了他身后的泥漿軌跡。
“快跑!”瓦西里嘶吼著推了身邊的老人一把,自己轉身向反方向奔跑,吸引德軍注意力。機槍子彈在身邊的泥漿里濺起水花,他能聽見瞭望塔上的德語叫喊聲,靴底的傷口在奔跑中劇痛,每一步都留下帶血的腳印。
當他躍過第二道鐵絲網時,一顆子彈擦過右臂,火辣辣的疼痛讓他差點摔倒。帕維爾和卡佳從側面撲過來,把他拖進密林深處,安娜立刻用繃帶包扎傷口,磺胺粉撒在皮肉上的刺痛讓他清醒了幾分——他們成功穿越了封鎖線。
深夜的森林里,篝火在防水布下發出微弱的光。卡佳給傷員處理傷口,安娜在烘干受潮的電臺零件,地下黨聯絡員們互相擁抱,淚水混著雨水在臉上流淌。那個檔案館館長從背包里掏出用油紙包好的原稿,紙張邊緣雖然受潮起皺,字跡卻依然清晰,記錄著明斯克州的歷史沿革。
“這是1939年的州人口普查數據。”老人的聲音帶著顫抖,“德軍燒毀了大部分檔案,這些是僅存的副本。”
瓦西里看著那些泛黃的紙張,突然明白老人為何說這些比生命還重要——這是一個民族的記憶,是焦土之下未曾熄滅的根。他把自己的黨員證放在原稿旁邊,紅色封皮在火光中泛著溫暖的光澤,與檔案原稿形成奇妙的呼應。
“明天就能抵達游擊區了。”帕維爾給懷表上弦,表蓋內側的大衛之星在火光中閃著微光,“那里有地下黨建立的臨時醫院和印刷廠。”
雨漸漸停了,月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來,在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瓦西里靠在樹干上,右臂的傷口隱隱作痛,但心里卻異常平靜。從1941年6月22日到1942年4月15日,近十個月的焦土抗戰,他們不僅在戰斗,更在守護——守護生命,守護記憶,守護那些不能被戰火磨滅的東西。
他從懷里掏出那張犧牲名單,雨水讓紙張有些發潮,但上面的名字依然清晰。瓦西里用鉛筆在名單末尾添上今天的日期和地點,筆尖在顛簸中微微顫抖,卻一筆一劃寫得格外認真。
遠處的鐵路線傳來火車的轟鳴,那是德軍的補給列車,正將彈藥和士兵運往東方前線。但在這片密林深處的篝火旁,有種比炮火更堅韌的東西在生長——那是抵抗的種子,是記憶的火種,是焦土之上終將復蘇的希望。
瓦西里望著東方的天空,那里的云層正在散去,露出微弱的星光。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長,戰斗還將持續,但只要這些檔案、這些黨員證、這些名單還在,勝利就終會到來。在1942年4月15日這個雨夜,他們穿越的不僅是封鎖線,更是黑暗與黎明的交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