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殿中人來人往,多是接取任務又離開的宗門弟子,這一去或是幾日就能回到赤陽宗,或是一年半載才能夠回到這里,總之,行走殿中無時無刻不在上演著一場場分別。
只是這場分別沒有什么悲傷或惜別的情緒流露,有的只是兩人之間的知曉與明白。
少些分別前的聲勢,才是讓下一次重逢來臨的最好方式。
若是有人接取一個不大不小,不遠不近,不早不晚的任務,這時給他來一個十里歡送,很難不讓人心中生出別的想法。
這是一場送別呢?還是永別呢?
用一種安靜的方式,用一種習以為常的方式對待這種或大或小,可大可小的離別,算是最佳的處理方式了。
江殊在行走殿中看了一圈,很快就注意到殿中的一位主事長老。
主事長老是一位發須皆白的老人,身穿著一套沒有那么引人注目,也沒有那么低調的長袍,能讓人多看幾眼就能注意到他,又不會讓人感到壓力。
可以說是在行走殿這種環境下,最為契合的一套著裝了。
江殊來到主事長老面前一拜,開口道。
“在下名為江殊,乃是一介散修,如今受韓毅道友之托,來行走殿說明些事情。”
江殊把話說得很是明白,這位主事長老卻面色一凝。
“道友從何處而來?”
“瀾安郡。”
聽聞這個再正常不過的答案,行走殿主事長老嘆一口氣,搖搖頭,緊緊閉著眼,似是在死死控制住自己的悲傷情緒。
“有勞道友了,老夫知曉了?!?
江殊覺得這位主事長老是誤會了,而且是大大的誤會。
“長老,韓毅道友如今在瀾安郡的濟安縣,那里有一個名為榮安宗的宗門,韓毅道友正在忙著與宗門中的修行者重建榮安宗?!?
主事長老雪白的胡子正因為心中悲傷而輕輕顫抖著,聽聞江殊把消息說得具體明白,他猛然睜開有些泛紅的渾濁雙眼。
“韓毅沒出事啊?”
“沒有,韓毅道友為了徹查榮安宗為害凡間與散修之事,在宗門外暗訪一年,又在宗門內隱藏身份一年,恰巧碰上在下掀起了些風波,韓毅道友算是替在下善后呢?!?
主事長老聞言,眼中泛起亮光。
“依道友所言,韓毅所接取的榮安宗一事,已經完成了?”
“正是,而且還將榮安宗內的妖邪之人盡數關押,如今的榮安宗,已經煥然一新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
主事長老聞言朗聲大笑,行走殿中來來往往的人紛紛看過來,也都知道是有好事發生,一時間,整個行走殿的微妙氛圍變得歡快少許。
“如此一來,老朽替韓毅,替整個行走殿謝過道友了?!?
“道友有所不知,以韓毅的修為,大可以留在宗門內當個執事,可這孩子就是閑不下來,嫉惡如仇不讓人省心啊?!?
“不過也是好事,以靈人境界的修為去完成任務,可以說是最合適不過。遇到危機狀況能自己處理,被人發現了逃脫概率也大?!?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行走殿的主事長老似是許久沒有聽到過好消息了,將江殊帶來的消息反復咂摸幾遍,說的話也多了起來。
“韓毅道友在去年八月末時開始幫助榮安宗重建,言說需要半年之期,算一算日子也快了,不出一個月的時間便能見到韓毅道友了?!?
“如此說來,是在下來晚了。”
行走殿長老聞言,連連揮手。
“出門在外的行走殿弟子能傳回來一個消息總歸是好的,沒有早晚之分,江殊道友寬心?!?
如此,江殊算是將韓毅的囑托也完成,該去巡狩殿去,做一些事情了。
“敢問長老,不知赤陽宗的巡狩殿在何處?”
“巡狩殿?道友去那里作甚?”
江殊只是出言一問,卻敏銳覺察到行走殿主事長老對巡狩殿有許多不滿的情緒。
這是為何呢?
江殊沒有開口回答,而是在心中細細斟酌起來。
行走殿的弟子自然就是在世間行走,追尋邪異之事,收集消息,算是略有審判功能的情報系統。
巡狩殿與之相較則大有不同之處。
巡狩殿更像是純正的赤陽宗之劍,凡有奸邪露頭,立即誅殺。
這本應當是相互合作的兩方,為何有一方對另一方如此嫌惡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這個合作并不公平,甚至根本就是犧牲一方來成就另一方。
是名聲?
巡狩殿自然名聲在外,所有拋頭顱灑熱血的事情,都是要巡狩殿去做的,如此一來,赤陽宗的巡狩殿在整個景州可以說是如雷貫耳。
與之相比,因為作用的不同,作為情報機構的行走殿自然不會做拋頭露面的事情,名聲自然不顯,可要為誅殺邪異而做出的犧牲卻絲毫不減。
名聲是一方面,可也不是全部的緣由。
“長老似是對巡狩殿有些看法,在下要去巡狩殿組建一隊人手,長老可否指點在下一番?”
“江殊道友,老朽見你是良善之人,才與你說些胡言亂語,道友只聽便是,至于信多少,那就不關老朽的事情了?!?
“還望長老指點?!?
“道友應是聰慧之人,與兩殿多有接觸下,也應知曉兩殿職責。”
“兩殿本應勠力同心,共同保衛景州安寧祥和,可巡狩使們似乎不是這么想的。”
“行走殿弟子不懼艱險帶回來的情報,交由巡狩使手中,為何總是除惡不盡呢?道友且好好想想,老朽言盡于此?!?
行走殿主事長老說是言盡于此,真就不再說話,江殊與其拜別,便到了行走殿外。
這位長老說出的話已經十分明顯了。
除惡不盡,唯一的原因就是養惡自重。
這似乎是所有修行者宗門中,負責誅殺邪異的組織的通病。
如此看來,這個遠近聞名,名震景州的巡狩殿也并非如傳言中那么干凈。
聲名遠揚的英雄多經不起細看,巡狩殿自然也經不起細細推敲。
往前推一步,將一切說得更為嚴重些,整個景州的邪異,無論是同為修行者的邪修還是天地間生出的妖靈,似乎都是在巡狩殿的掌控中。
至于久明真人,這位巡狩殿的主事長老有多少決定權,江殊不好說。
不過從一點可以看得出,久明真人對巡狩殿似乎沒有那么重要。
主事長老都去護衛神峰了,巡狩殿竟還毫無動蕩之感。
其中值得細細品味的事情就很多了。
如此一來,倒是有趣多了,既然要震動赤陽宗,那就先從這個巡狩殿開始吧。
沒從行走殿主事長老口中問出巡狩殿的位置,江殊只得尋求內門弟子相助,一番打聽下來,終于來到了巡狩殿的大門前。
再見一處赤陽宗樓閣,江殊覺得赤陽宗的樓閣都是一模一樣的。
同樣的制式,同樣的像麒麟又不是麒麟的石像,若不是建在平地之上,江殊還以為又到了久明真人的府邸。
比起行走殿中默契的安靜,巡狩殿就熱鬧許多了。
人來人往,說的都是誅殺邪異之事,只在里面轉一圈,就會驚奇地發現,巡狩殿中盡是些英雄人物,沒有半個孬種。
江殊的出現并沒有那么引人注意,他照常在殿中尋找主事長老,一位真正的主事長老。
依著久明所說,巡狩殿的建成與江殊關系密切,久明能擔任巡狩殿長老,也多虧了與江殊的關系。
這倒是讓久明越發像是被架空的空殼長老了。
在聲音嘈雜的大殿內找尋片刻,江殊便看見了一位端坐大殿之上的人,這人身穿白袍,手持寶劍,年歲看起來不小,可也沒有那么蒼老,算是壯年模樣。
他只坐在大殿上,時不時左右顧盼,算是了解一番殿內情況,以備出現意外。
找到了目標,江殊也不浪費時間,當即取出久明交給他的令牌,來到這位巡狩殿實際掌權人面前。
“敢問道友,在下想在巡狩殿組織起一隊人手,應當如何做?”
端坐不動,穩如泰山的修行者只瞥了江殊一眼,冷冷地道。
“不知你要人手作甚?”
“只為發揮出巡狩使的本職,前往宗門外,為景州誅滅妖邪?!?
“誅滅妖邪?道友有這份心是好的,可巡狩殿早已將妖邪誅滅到幾十年后,道友的熱心腸怕是白費了?!?
“我劉峰可以為巡狩殿的諸位道友作保,若景州境內還存有任何妖邪,就是愧對宗門,我自當自刎謝罪。”
這位名叫劉峰的巡狩殿執事一番很是夸大其詞的發言博得陣陣喝彩,江殊也覺得有趣。
“所以說,這位道友,景州境內的妖邪就不必你來操心了,巡狩殿也不是你能隨意調遣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江殊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直接將久明的長老令牌取出,放到劉峰面前晃悠幾次,算是讓他看個清楚明白。
“想隨意調動巡狩殿的人手,實在是在下見識短淺了,幸好還有久明真人的令牌在此,劉執事可看得清了?”
“看得清了?!?
劉峰雖說是見到了江殊手中的長老令牌,卻也毫無懼色,畢竟久明真人的古怪早已深入人心,能讓一個未曾見過的人,帶著長老令牌來調遣一隊人手,倒也符合這位怪異長老的一貫作風。
“既然見到了,在下可否調遣一隊人手?”
“自然?!?
劉峰依舊是毫不在乎的態度,凡事都得講個規矩,如今江殊手里拿的就是規矩,當了這么多年的執事,劉峰自然不會愚蠢到和這位來歷不明的江殊對著干。
就按規矩來,這就是對他最為有利的方式。
按著規矩給你人手,按著規矩做完一切,至于結果什么樣子,劉峰自然心知肚明,不過是走走樣子,讓各位修行者看看,赤陽上宗的巡狩殿是講規矩的地方。
“既然如此,在下可就要開始挑選人手了。”
“請便?!?
有誰會理會一個拿著長老令牌裝腔作勢的人呢?
更何況還是一個早已被架空的長老?
巡狩使們只將這個小小風波視作一個玩笑,看了一眼便無視江殊。
江殊自然知道這些人心中所想,他也不在乎,他此行前來,也不是奔著這些人來的。
既然要想搞出點動靜,調遣的人手必須得是干凈的。
江殊清清嗓子,緩緩開口道。
“在場所有巡狩侍從,家中親人好友為奸邪所害,意欲復仇之人,上前一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