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漫長。

洛文走出書房，在研討室、試驗場，還有尚未開工的實驗室一期擴建工程的空房間中走過。

沒看到夜露露。

洛文皺起眉。

她不在實驗室加班？在其他地方？

還是……洛文沒有找到夜露露？

洛文查看著員工信息：

【員工】夜露露四十二

【等級】初級巫師學徒

【精神力】16.0

【工作耐力】431.3

……

【精神符文1】長夜帷幕（詳情略）

【精神符文2】世界之影（詳情略）

……

【能力】陰影法術精通。擅長基于陰影法術的潛行與影子控制。

【能力】體質強悍

……

【其他】身體疼痛嚴重

……

陰影法術。

洛文若有所思。

這是一門以操控影子為主的古老法術。

在知識還沒有被加密的第二紀元，很多巫師修行陰影法術，投身于潛行盜竊事業，專門盜取其他巫師的科研成果。

到了現代知識加密后，修行陰影法術的人少了很多。

夜露露擅長陰影法術與潛行的話，那么洛文找不到她也很正常。

她說不定就藏在實驗室的某片影子中，躲著洛文。

此外，洛文關注著夜露露的“身體疼痛嚴重”。

他早就發現夜露露一直在發顫，仿佛畏寒。

她是有什么疾病嗎？

洛文又在實驗室里走了幾圈，很快發現了盲點。

大部分時候，夜露露都在緩慢產出福報值。

唯有洛文站在研討室里面時，福報產出便停止了。

洛文猜測夜露露此時就在研討室里的某片影子中加班。

一看到他出現，夜露露會停止加班，避免暴露。

福報值的產出也就停了下來。

洛文踱步到研討室正中。

先前這里放著投影用的大水晶球，最近水晶球被挪到了一邊，換成了小茶桌。

洛文在茶桌前坐下。

茶桌上卻已經泡好了一壺茶，沏上了一杯。

“咦？”洛文觀察著那杯紅茶。

似乎是被人喝過。

夜露露在悄悄一個人喝茶？

洛文心中的疑惑更甚了。

她到底為什么悄悄一個人加班，又為什么裝作不加班？

她為什么一個人在這悄悄喝茶，白天下午茶時又一口茶不喝？

洛文假裝沒看見茶杯，抱起一個水晶球，眼瞼微沉，一副假寐模樣。

他在魔網中四處瀏覽，繼續收藏晉升用的論文。

瀏覽的同時，他分出一縷精神，觀察著研討室內的各種影子。

大約十分鐘后，洛文發現……屋里的影子微微顫動起來。

【您的員工夜露露感受到加班的無上幸福，福報值+1】

夜露露開始加班了。

她果然在研討室中借助影子加班！

洛文并不準備戳穿。

他觀察著那些影子。

窗外潑入月光，窗欞在研討室內留下明暗分界最明顯的影子。

其他的影子大多邊界模糊，暈染在一起。

這些影子正微不可見地顫動著，一陣陣晦澀的法力波動從中泄露出來。

若不是洛文留心觀察影子，他絕不會發現寫著影子的異常。

就這樣直到凌晨五點。

洛文退出冥想，離開了研討室。

夜露露的福報值產出卻還在繼續。

第二天早上十點。

夜露露最后一位到了實驗室。

看見洛文后，她低下頭，裹緊連帽斗篷，一言不發進了研討室，獨自抱著水晶球坐進墻角的小沙發中。

下午茶時分，夜露露依然一個人坐在角落。

洛文給她遞過茶，她輕輕接住，一言不發，一口不喝。

茶冷之時，夜露露就假裝下班離開了。

洛文并不急著拆穿夜露露的不加班謊言。

接下來幾天，洛文每晚在時間裂隙的加班冥想結束后，他都會來到研討室，陪夜露露一起加班。

他就假裝沒發現夜露露一般，在沙發上坐著冥想。

每個夜晚，夜露露都在給她自己沏茶。

如此一起默契加班四天后，這天入夜，洛文忽然發現，夜露露不僅給她自己沏了茶，還給洛文沏了一杯茶。

就放在洛文常坐的冥想位置前。

洛文假裝不知道這杯茶的來歷，淡定喝了茶，繼續冥想。

又是如此兩天。

在這天凌晨，加班即將結束時，洛文退出冥想，睜開眼。

入眼是一抹深紫色的刀鋒，架在他脖子上。

刀鋒以陰郁的暗元素能量聚成，如冰冷的火焰般燃燒、扭曲著。

刀鋒之上是一道長桿，被一只纖細、蒼白的小手握住。

這是一把巨大的鐮刀。

洛文望向鐮刀的主人。

夜露露四十二全身隱在陰影中，灰色的斗篷仿佛與整個房間的影子都融為了一體。

唯有她蒼白的面容露在陰影之外。

她的身體正在發顫，雖然很輕微——似乎是系統所提示的“身體疼痛嚴重”導致的。

“您已經發現我了。”夜露露低聲說。

她小手一抖，刀鋒把洛文想說的話頂了回去。

“請辭退我。”她說。

洛文淡然看著她，若有所思。

“喝茶吧。”他想給夜露露再倒上一杯茶，卻被鐮刀擋住了。

“請辭退我。”夜露露面無表情地說。

洛文說：“為什么？給我一個理由。”

“我不配留在銀風。”夜露露說。

“但你其實想留下來。”洛文說，“每天的下午茶，你也很想喝。”

夜露露握著鐮刀的指節緊了緊。“我不配，洛文導師。”

“為什么這么想？”

夜露露沉默著不說話。

“你總是在悄悄加班。”洛文說，“你似乎有難言之隱——這樣吧，夜露露。”

“嗯？”夜露露看著他。

洛文說：“我尊重你的意愿，如果你真的想被辭退，我也不攔著。”

夜露露蒼白的容顏閃過一瞬間的欣喜，但很快又被憂郁取代。“感謝您。”

“但在辭退你之前，我有個條件。”洛文說，“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必須誠實回答。”

“然后，我再辭退你。”

“您問吧。”夜露露說。

洛文深吸一口氣。

他有無窮無盡的疑問想問夜露露。

她為什么嘴上說不加班，身體卻這么誠實？

她為什么明明想和大家一起喝茶，卻又故作疏離，最后一個人在夜里悄悄喝茶？

她為什么又強行想要被辭退，甚至不惜威逼洛文？

但是，洛文最終將這些疑惑壓了下去。

他柔聲問：“夜露露，你現在……是不是身體很疼？”

一瞬間。

暗紫色的刀鋒崩散。

鐮刀脫手墜地。

夜露露輕輕顫抖著，一行清冷的淚珠垂落。

淚珠之下，她卻微笑了起來。

這是洛文第一次看見夜露露的笑容，凄涼，優美，恬靜，像是長夜將盡，月落天白，一線晨曦浮起。

“您……”夜露露顫抖著說，“您是第一位問我這個問題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我的主人，我的四十一位姐姐們……不會有人關心我的疼痛。”

“他們只關心我能不能加班。”

“他們只關心我能不能將加班的痛苦，通過特殊的時間法術一層層轉移給未來的我。”

洛文給夜露露倒上茶，示意她坐下來。“喝點茶吧。”

這次，夜露露沒有拒絕。

她小心捧起茶杯，像是捧起了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輕輕喝了一口后，夜露露說：“原來是這種味道嗎？”

“什么味道？”洛文問。

“我每次看您和希蘿婭喝茶……”夜露露臉上忽然紅了，她低下頭，繼續說：

“總是很羨慕。”

“我羨慕她有這么好的導師。”

“我羨慕她能這么快樂……”

“留在銀風，你會和希蘿婭一樣快樂的。”洛文說，“我保證。”

“抱歉，洛文導師。”夜露露說，“我不能留下來。”

她沉默了許久，小聲說：“我……真的很想留下來。”

“但是，我最好現在就離開。”

“否則，銀風的一切美好，都會因為我而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