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楓猛地睜開眼,劇烈的眩暈感尚未散去,視野里是鋪天蓋地的光。身體輕飄飄的,仿佛一片羽毛懸浮在無盡的虛空里。腳下沒有大地,頭頂沒有蒼穹,只有無邊無際、深邃得令人心悸的黑暗幕布。而在這片黑暗之中,流淌、旋轉、變幻著難以計數的發光星云。
它們如同夢幻的河流,五光十色,形態萬千。有的如巨蛇盤繞,鱗片閃耀著幽藍與銀白;有的似怒放的花朵,花瓣由純粹的光焰構成,無聲地燃燒;還有的如同破碎的琉璃鏡面,折射出億萬點細碎而迷離的星芒。整個空間寂靜得可怕,唯有他自己略顯急促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在耳膜內鼓蕩,顯得格外刺耳。
這是哪里?石棺之內?那具冰冷的石頭棺材,怎可能容納下如此浩瀚無垠的異域?陳楓下意識地催動體內真氣,道家“乾坤引”的玄青色光芒瞬間透體而出,在身周形成一層薄薄的護罩,如同在這片死寂的流光之海中點亮了一盞孤燈,將他失重漂浮的身影映照得愈發清晰。光芒流轉間,帶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力量感,稍稍驅散了那令人窒息的茫然。
就在這心神初定之際,一個聲音毫無征兆地直接在他意識最深處響起,宏大、蒼老,帶著一種穿透萬古歲月的疲憊與不容置疑的威嚴:
“六千年了……”
陳楓渾身劇震,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心臟驟然緊縮,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乾坤引的護體光華劇烈地波動搖曳,如同風中殘燭。他體內的五種玄妙真氣——道家之清正、佛門之渾厚、儒家之中和、魔宗之詭譎、鬼宗之陰寒——像是受到了最直接的挑釁,本能地瘋狂奔涌起來,在經脈中激蕩沖撞,幾乎要破體而出!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巨大驚駭攫住了他。
那聲音仿佛能洞悉他的一切反應,帶著一絲近乎嘆息的、極其微弱卻又清晰的笑意:“不必驚慌,孩子。”語調放緩,那令人窒息的威壓感奇異地消退了幾分,只余下沉甸甸的滄桑,“我是你六百代前的先祖,一縷即將徹底消散的殘念,能等到你,已是天道開恩。”
先祖?六百代前?一縷殘念?每一個詞都像驚雷炸響在陳楓的腦海,遠超他十二年所學所能理解的范疇。他強迫自己冷靜,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有些干澀:“先祖?您……您說我等到了?這空間,這石棺……”
“不錯。”那蒼老意念直接回應著他的思緒,沒有絲毫阻礙,“這方異域,是我羽化登仙前,以最后的力量強行撕開虛空,截取混沌星髓構筑而成。只為等待一人,一個身負陳家血脈、卻又先天殘缺,被天道詛咒的孩子……就是你。”
“詛咒?”陳楓的心猛地一沉,捕捉到了這個極其不祥的字眼。他強行壓下體內翻騰的真氣洪流,聲音沉了下來,“我的殘缺……是詛咒?”
“是。”先祖的意念斬釘截鐵,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悲愴與沉重,如同歷史的塵埃轟然落下,“當年我崛起于微末,為保陳家百世榮華,不惜手段,強占了此界一條最核心的天地靈脈,將其龍眼強行拘于陳家祖墳之下。此舉逆亂天地氣運,雖換得陳家六千載顯赫,卻也觸怒了冥冥中的至高規則。”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陳楓的尾椎骨竄起,直沖天靈蓋!他感覺自己像被剝光了扔進萬載玄冰之中,連思維都要被凍結。
“天道降罰!”先祖的聲音變得如同金石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淚的重量,“詛咒我陳家后世血脈之中,必出一先天缺失一魂一魄之人!此子注定體弱多病,魂魄不穩,活不過成年之期!更要緊的是……”那聲音頓了一下,仿佛在積蓄力量說出最殘酷的部分,“此子一旦身死,陳家血脈,將自此斷絕!香火不存,徹底湮滅于歲月長河!而你,陳楓,就是這天道詛咒的應劫之人!”
真相!殘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
原來那糾纏他整個童年的病痛折磨,那無數次在生死邊緣的掙扎徘徊,那魂魄不全帶來的虛弱與危機……并非偶然!這竟是一場跨越了六千年漫長時光,精準落在他頭上的天罰!一場針對他整個家族的滅頂之災!
一股更原始、更熾烈、更狂暴的力量,猛地從他靈魂最深處炸開!那是十二年與天爭命的苦修烙印下的不屈,是怪人師父灌輸的逆天之道,是無數次在死亡陰影下掙扎求存磨礪出的鋼鐵意志!這意志如同沉睡的火山被徹底點燃,焚盡了那剛剛蔓延開的絕望寒冰!
“天要絕我?”陳楓猛地抬起頭,失重的身體仿佛也因這驟然爆發的意志而微微凝實。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這片流光溢彩卻又冰冷無情的異域虛空,瞳孔深處像是燃起了兩團幽暗的火焰,銳利如開鋒的神兵,幾乎要刺破這迷離的星云幻境!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不再干澀,反而帶著一種鋼鐵摩擦般的沙啞與錚鳴,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最深處狠狠錘砸出來:“那我……偏要爭一爭!”
“好!好一個‘偏要爭一爭’!”先祖的聲音仿佛注入了一股生氣,不再那么枯槁,“六千年前,我強行拘束靈脈龍眼,是逆天!今日你魂魄殘缺,卻偏要與這注定的死局爭命,亦是逆天!這才是我陳家真正的血脈!這才配得上我留下的東西!”
“我在祖訓中留下指引,讓后人引導先天殘缺者來此,賭的就是這份不甘屈服、敢于向天拔劍的烈性!”先祖的意念透出一股快意,“原本我憂心忡忡,怕你體弱多病,未及成長便已夭折;怕你庸碌無為,無法參透我留下的陣法玄機……但看到你如今的模樣,感受到你體內這五股雖嫌駁雜卻各具玄妙的真氣根基,更看到你此刻眼中這焚天之火……我心甚慰!天不絕我陳家!”
陳楓懸浮在星云之間,先祖的話語如同洪鐘大呂,一遍遍沖擊著他的心神。那份跨越六千年的沉重期盼與孤注一擲的豪賭,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肩上,卻也將他心中那“爭一爭”的火焰,催發得更加熾烈旺盛,幾乎要破體而出,點燃這片沉寂的虛空!
“您為我準備了什么?”陳楓直接問道,聲音沉穩,帶著一種千錘百煉后的篤定。他周身的五色光華緩緩收斂,凝練于體表,氣息變得淵深如海,卻又隱含著即將爆發的雷霆之力。他明白,先祖等待六千年,絕不會僅僅是為了告訴他一個殘酷的真相。
“傳承!”先祖的意念斬釘截鐵,“助你爭命、破劫的資本!”
話音落下,這片沉寂的星云空間陡然起了變化!
環繞在陳楓四周,那原本只是無聲流淌、變幻的無數發光星云,仿佛受到了無形的召喚。其中幾團最為龐大、光芒最為純粹璀璨的星云,猛地加速旋轉起來!它們如同被點燃的宇宙熔爐,噴射出億萬道凝練到極致的光流!這些光流并非雜亂無章,而是帶著某種玄奧莫測的軌跡,如同擁有生命的靈蛇,無視了空間的阻隔,瞬間跨越了看似遙遠的距離,朝著懸浮在中央的陳楓,暴射而來!
光的速度何其之快!陳楓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甚至連念頭都未及轉動,那幾道最為粗壯、色澤迥異的璀璨光流,已然狠狠地貫入了他的身體!
“呃啊——!”
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吼從陳楓喉嚨里迸發出來!那感覺,根本不是接受溫和的灌輸,更像是被數柄燒紅的、蘊含著狂暴意志的巨矛,從四面八方同時貫穿!每一道光流都蘊含著截然不同的恐怖力量,帶著摧枯拉朽的蠻橫,直接刺入他的四肢百骸,沖進他的丹田氣海,甚至狠狠撞向他識海深處那本就不全的魂魄!
道家乾坤引的玄青之氣、佛門不動明王印的渾厚金光、魔宗噬魂爪的幽暗詭譎、鬼宗九幽鎮域掌的森寒死寂、儒家禹步的飄逸靈動……他苦修十二年才勉強駕馭的五派真氣,在這股源自六千年前先祖意志的沛然偉力沖擊下,脆弱得如同怒海中的小舟,瞬間就被沖得七零八落!
“乾坤引!定!”他心中狂吼,瘋狂地催動那幾乎要被沖散的道家真訣。玄青光芒在體內艱難地聚攏,試圖引導那狂暴的星髓之力。同時,佛門的金光亮起,護持著搖搖欲墜的心神與魂魄;魔宗的詭譎之力則如毒蛇般纏繞,試圖吞噬煉化侵入的異力;鬼宗的森寒死寂彌漫,穩住瀕臨崩潰的經絡;儒家的飄逸靈動則努力在混亂中維持一絲清明……
這是地獄般的煎熬!五道性質迥異的混沌星髓,如同五條桀驁不馴的太古兇龍,在他體內瘋狂沖撞、咆哮、撕扯。每一次沖突都讓他痛不欲生,身體表面甚至開始崩裂開細密的血痕,點點血珠滲出,隨即被體表流轉的五色光華蒸發成淡淡的血霧。他全身的骨骼都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經脈被強行拓寬撕裂的痛苦足以讓任何意志堅定者瞬間崩潰。
然而,陳楓撐住了!十二年與天爭命的苦修,無數次在生死邊緣掙扎的磨礪,早已將他的意志淬煉得如同百煉精鋼!那“偏要爭一爭”的執念,此刻化作了支撐他不倒的擎天之柱!
當那五道狂暴的混沌星髓光流終于漸漸平息,不再瘋狂肆虐,而是如同被馴服的巨龍,開始緩緩融入他自身的五派真氣之中時,一種脫胎換骨般的感覺油然而生。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充塞天地的強大感!他內視己身,發現丹田氣海比原先拓展了十倍不止,如同浩瀚的湖泊,其中五股真氣雖然依舊涇渭分明——玄青、金輝、幽暗、灰白、素白——但其色澤卻比之前純粹凝練了不知多少倍,如同五道液態的晶鉆在湖中緩緩流淌、沉浮,彼此之間形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與共鳴。經脈如同被神金重塑,堅韌寬闊,流淌的真氣奔騰如大江,蘊含著爆炸性的力量。更令他驚喜的是,識海深處,那原本因缺失而顯得黯淡虛弱的魂魄,此刻竟被一層淡淡的、如同星沙般閃爍的混沌光暈所包裹,雖然依舊殘缺,卻穩固凝實了數倍,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堅韌氣息!
一段段玄奧莫測、蘊含著星辰生滅、混沌開辟、萬象崩解之意的法訣,如同烙印般直接出現在他的意識深處,正是那套先祖獨創的“萬象碎星訣”!這法訣深奧無比,遠超他之前所學,僅僅是感知到其中的一絲意境,便讓他心神震撼,仿佛看到了宇宙初開的恢弘與毀滅的壯烈。
“感覺如何?”先祖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欣慰。
陳楓緩緩睜開眼,眸中神光湛然,沉聲開口,每一個字都如同金鐵交鳴:“前所未有的好!多謝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