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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瘸子鑰匙·天牢里的交易】

(一)起——銅鎖與鐵柵的寒

子初的天牢,像被烏云吞進了腹臟。最后一點雪光被厚重的石墻擋在外面,只有最深處那盞青燈在搖晃,豆大的火苗舔著燈芯,把沈星瀾的影子投在潮濕的石壁上,忽長忽短,像個掙扎的魂。

他攏著件半舊的狐裘,皮毛早就磨得發(fā)亮,卻仍擋不住天牢的寒氣。咳嗽聲從喉嚨里滾出來,震得肩膀發(fā)顫,指節(jié)因常年研墨而結(jié)的舊繭,在燈火下泛著青白,像凍住的霜。領(lǐng)路的老獄卒趙瘸子走在前面,鐵拐敲在石階上,發(fā)出“咔噠、咔噠”的響,節(jié)奏均勻得像座老鐘——二十年前北疆一役,他的左腿被狼牙棒砸得粉碎,從此只能拖著走,卻也因此成了天牢里最特殊的存在。誰的手都可能抖,他的鐵拐不會;誰的記性都可能差,他對每道鎖的脾氣都了如指掌。

“沈大人,再往前就是死囚間了。”趙瘸子忽然停步,鐵拐在地上頓了頓,火星濺起半寸。他轉(zhuǎn)過那張被風霜刻滿溝壑的臉,左眼因舊傷瞇成一條縫,右眼卻亮得驚人,“里頭可沒炭火,凍掉耳朵,老奴可不賠。”

沈星瀾抬眼,看見最后一道鐵柵門。門楣上的“天字七號”早已銹成暗紅色,銅鎖卻擦得發(fā)亮,鎖孔邊緣磨出圈光滑的包漿,顯然常被鑰匙光顧。他從袖中掏出個錦緞錦囊,倒出三粒金瓜子,在掌心排成一條細線。金瓜子的柔光映在他蒼白的臉上,竟透出點暖意。

“我要見一個人,半個時辰。”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咳嗽聲混在其中,像怕驚了牢里的鬼。

趙瘸子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被煙油熏黃的牙。他撿起金瓜子,挨個湊到嘴邊咬了咬,“咯嘣”的輕響在死寂的甬道里格外清晰。確認成色無誤后,他才慢悠悠地從腰間解下串鑰匙,銅環(huán)相撞,發(fā)出細碎的叮當聲。其中一把鑰匙特別長,柄上刻著朵模糊的梅花,他把鑰匙插進鎖孔,手腕輕輕一轉(zhuǎn)——

“咔嗒。”

鐵柵門應聲裂開一道縫,潮冷的風從縫里灌出來,帶著霉味、血腥氣,還有點像陳年草藥的味道,撲面而來。沈星瀾裹緊狐裘,抬腳邁進去時,聽見趙瘸子在身后低聲說:“大人記著,死囚間的墻,耳朵靈得很。”

(二)承——囚衣下的真相

死囚間比沈星瀾想象的更小,只有一張發(fā)霉的草席鋪在地上,墻角結(jié)著層薄冰,寒氣從腳底往上鉆,凍得人指尖發(fā)麻。草席上坐著的女人,穿著灰撲撲的囚衣,四十歲上下,圓臉慈目,眼角的細紋里還藏著幾分溫和,只是左臂彎處那片燙傷疤太刺眼——像一張揉皺的牛皮,邊緣蜷曲,顏色深褐,幾乎覆蓋了整個臂彎。

是蘇婉。阿瓷的乳母,也是當年謝氏府里的廚娘。沈星瀾在謝氏舊案卷宗里見過她的畫像,那時她還年輕,梳著雙環(huán)髻,臂彎光潔,正抱著襁褓中的阿瓷笑。

“沈大人。”蘇婉先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卻異常平靜,“我以為第一個來的會是謝玄。”

沈星瀾蹲下身,與她平視。青燈的光落在兩人之間,他能看見蘇婉囚衣上的破洞,露出里面凍得發(fā)青的皮膚。“他若親自來,”他輕聲說,咳嗽讓他的聲音發(fā)顫,“你活不到明日早朝。攝政王的眼線,比牢里的耗子還多。”

說著,他從袖中抽出一封薄紙,紙邊已經(jīng)卷了毛,顯然被反復摩挲過。他把紙攤在蘇婉面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楷,記錄著謝氏滅門當夜的內(nèi)廷出入記錄——誰在亥時三刻開了角門,誰在子時熄滅了西跨院的燈,誰在丑時領(lǐng)了三桶煤油。最后一行,用朱筆圈出兩個字:蘇婉。

蘇婉的目光在那兩個字上停了很久,久到沈星瀾以為她會哭,她卻忽然笑了。笑聲很低,像枯葉摩擦,“我不過一個廚娘,手無縛雞之力,能做什么?”

“能做的可多了。”沈星瀾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字字帶刃,“能在角門的鎖眼里抹豬油,讓它一推就開;能在西跨院的燈油里摻硝石,讓它說滅就滅;能在三歲小主子的奶里摻蒙汗藥,讓她在滅門夜睡得安安穩(wěn)穩(wěn)。”他頓了頓,目光落在蘇婉的燙傷疤上,“也能在謝家被抄之前,抱著襁褓中的阿瓷,從著火的后巷逃出來,把自己燒成這樣。”

蘇婉垂下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草席上的裂縫。草席的霉味鉆進鼻腔,讓她想起謝氏府里的廚房,那里的草席總是曬得暖暖的,混著面粉和桂花的香氣。“我欠謝家一條命。”她的聲音發(fā)緊,“當年若不是謝夫人把我從人牙子手里買下來,我早成了亂葬崗的孤魂。”

“那就償。”沈星瀾掏出一只白瓷小瓶,瓶身瑩潤,里面裝著殷紅如凝脂的膏體,在燈光下像流動的血。“這是‘朱砂淚’的解藥,只此一份。明日三皇子妃案開審,你要在堂上翻供,說當年給三皇子妃下毒的法子,是攝政王教你的,他許了你白銀千兩,保你遠走高飛。”

蘇婉猛地抬眼,眸中掠過一絲驚懼,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他們會信?”攝政王權(quán)傾朝野,誰會信一個死囚的話?

“信不信不重要。”沈星瀾笑了笑,咳嗽讓他的臉頰泛起病態(tài)的紅,“謝玄要的不是真相,是亂局。只要你開口,攝政王就得花力氣自證清白,東宮就能喘口氣。而你——”他晃了晃瓷瓶,“就能活著走出天牢。”

(三)轉(zhuǎn)——瘸子的第三條腿

青燈的火苗跳了跳,漏刻顯示已近半個時辰。鐵柵外傳來趙瘸子的輕咳,一聲,又一聲,是催他走的信號。

沈星瀾起身,將瓷瓶塞進蘇婉掌心。瓷瓶的冰涼透過囚衣滲進來,蘇婉攥緊了,指節(jié)泛白。沈星瀾轉(zhuǎn)身之際,忽聽背后“咚”的一聲悶響——蘇婉跪下了,膝蓋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沉重的撞擊聲。

“大人,我還有一個條件。”她的聲音發(fā)顫,卻字字清晰,像在雪地里刻字,“若我死了,請把這塊疤剜下來,送回謝家祠堂。”

她猛地卷起左臂的囚衣,那片猙獰的燙傷疤完全暴露在燈光下。沈星瀾這才看清,疤痕的邊緣隱約有個模糊的印記,像被火灼出的“謝”字。“這是我當年抱阿瓷出火場時留下的,”蘇婉的淚終于落下來,砸在疤痕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橫梁塌下來的時候,我用這只胳膊護住了阿瓷。謝家三百七十一口,最后就剩我這片皮,沾著他們的血和火。”

沈星瀾沉默了片刻。他想起謝玄左眼尾的朱砂痣,想起阿瓷耳垂上的耳洞,想起阿箏眉心那粒像血的痣——原來謝氏的印記,從不會真的消失。他點頭,聲音比剛才更沉:“我答應你。”

鐵柵門重新合攏,鎖舌彈回鎖孔的聲音,像一聲悶雷滾過甬道。趙瘸子一拐一拐地在前引路,鐵拐敲地的節(jié)奏比來時快了半拍,“咔噠、咔噠”,像在趕什么。

“大人問完了?”他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嗯。”

“那老奴也問一句。”趙瘸子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甬道深處的微光落在他臉上,那兩顆黃牙在暗處閃了一下,“您說,這牢里哪把鎖最牢?”

沈星瀾挑眉。天牢的鎖都是兵部特制的,最牢的自然是天字號死囚間的那把。

趙瘸子卻搖了搖頭,從懷里摸出一把新鑰匙。鑰匙是純銅的,锃亮得能照見人影,柄上同樣刻著朵梅花,比剛才那把更清晰。“錯,最牢的鎖,是人心。”他把鑰匙拋到空中,又穩(wěn)穩(wěn)接住,“咔噠”一聲脆響,像在嘲笑所有自以為握得住鑰匙的人,“有的人,手里攥著鑰匙,卻一輩子打不開心里的鎖;有的人,沒鑰匙,卻能讓鎖自己開。”

沈星瀾看著那把鑰匙,忽然明白了什么。趙瘸子的鐵拐敲地的節(jié)奏,像極了北疆軍卒傳遞暗號的鼓點;他臂彎里若隱若現(xiàn)的舊傷,和謝氏府里老仆描述的“趙護衛(wèi)”一模一樣。二十年前北疆一役,謝玄的父親救過一個瘸腿的親兵,那親兵說過,要一輩子守著謝家的門。

(四)合——雪上血梅

子時三刻,沈星瀾踏出天牢。雪不知何時停了,烏云散去,月色像匹白綾,鋪滿了長街。他站在街角,呵出一口白氣,看著它在冷空氣中慢慢散開。掌心不知何時多了粒金瓜子——是趙瘸子剛才塞給他的,說“找零”。

他把金瓜子湊到月光下,看見瓜子背面刻著極細的紋路,用指尖摸了摸,才發(fā)現(xiàn)是朵五瓣梅。謝氏的家徽。

沈星瀾忽然笑了,笑聲被夜風吹得七零八落,混著咳嗽聲,像個瘋子。他抬手,將金瓜子拋向空中。月光下,金芒一閃,落進路邊的積雪里,半隱半現(xiàn),像一粒埋在土里的種子,等著開春發(fā)芽。

遠處的宮墻之上,立著一抹玄青人影。謝玄負手而立,玄色長衫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左眼尾的朱砂痣在月色下紅得像血。他看著沈星瀾的方向,兩人隔著半條街,目光在清冷的空氣里相撞,沒有言語,卻像完成了一場無聲的盟誓。

雪地上,兩行腳印慢慢靠近。沈星瀾的腳印淺而密,帶著咳嗽時的踉蹌;謝玄的腳印深而穩(wěn),像刀刻在雪上。兩行腳印在東宮墻角交匯,最終匯成一條,蜿蜒向?qū)m門深處。

而天牢的高窗后,蘇婉仍坐在草席上。她攤開掌心,白瓷瓶里的解藥泛著暗紅的光。淚落在臂彎的燙傷疤上,滾燙得像當年謝家后院的火,把那片“謝”字印記燙得愈發(fā)清晰。她知道,明日上了朝堂,她要么是扳倒攝政王的利刃,要么是替罪羊的血——但無論哪種,她都能把“謝”字送回該去的地方。

更深的夜,天牢的銅鎖依舊沉默。但那些藏在暗處的鑰匙,已經(jīng)開始轉(zhuǎn)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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