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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湍流的光

“方舟”基地的傷痕在冰冷的星光下緩慢結痂。應急照明取代了往日的輝煌,金屬走廊回蕩著維修機械的嗡鳴與焊槍的嘶吼,像一頭沉睡巨獸痛苦的呼吸。柯伊伯帶的虛空里,那道隔絕“熵之影”的七彩光膜永恒流轉,既是豐碑也是傷疤。而“守護者號”化作的星塵,仍在基地外層無聲飄蕩,如同宇宙為逝者撒下的冰冷花束。

艾麗斯站在重建中的主控室,透過臨時修復的觀察窗,凝視著那片致命的絢麗。基地的損失報告觸目驚心:能源中樞損毀率87%,核心實驗室部分熔毀,超過三分之一的成員傷亡或精神受創。而人類世界傳來的消息同樣沉重——太陽系各星球在“零號拂曉”的余波中陷入恐慌,經濟幾近崩潰,星聯議會的爭吵聲幾乎要掀翻穹頂。

“重建需要資源,海量的資源。”馬克的聲音透著疲憊,全息星圖上標注著太陽系各處的求援信號,“議會吵翻了天,火星殖民地要求獨立調配資源,木星空間站威脅要關閉氦-3輸送管道…恐懼和私心正在撕裂我們。”

“告訴他們,”艾麗斯的聲音冷硬如鐵,“‘熵之影’只是被阻隔,并未消失。內耗,就是自殺。”她轉頭看向湯姆,“能源中樞,最短時間恢復最低功能。我們不需要‘源質’,只需要維持基地運轉和通訊。”

湯姆布滿血絲的雙眼盯著工程藍圖,用力點頭:“拆東墻補西墻,用備用反應堆串聯…給我72小時。”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杰克…那個能量節點…殘留的數據…”他最終沒說完,轉身扎進了圖紙堆里。杰克的獻祭成了他心頭最沉重的負擔,也成了基地最危險的禁區。

光繭與星螢

莉莉在醫療艙最深處。她躺在生命維持艙內,臉色蒼白,呼吸微弱,仿佛一尊易碎的瓷偶。生理指標平穩,意識卻沉在無邊的深海。醫療團隊束手無策,她的昏迷并非生理創傷,而是靈魂在“和諧之鑰”的極致燃燒中透支殆盡。

只有艾麗斯和莉莉的核心研究團隊知道,莉莉緊握的那塊來自異宇宙的天然水晶,正發生著詭異的變化。水晶內部,那縷微弱卻持續的生命脈動——吸收星塵、熵化波動與精神印記的胚胎——正在加速成長。水晶表面,一層如夢似幻、流轉著星塵和微弱七彩光暈的“繭”悄然形成,將莉莉的手連同水晶溫柔包裹。

-意識的湍流:在莉莉意識的最深處,并非一片死寂。她感覺自己化作了一縷光,漂浮在一片由純粹信息構成的海洋中。無數破碎的畫面、刺耳的聲音、熾熱的情感洪流沖刷著她:杰克最后決絕的嘶吼與靈魂燃燒的劇痛;伊莎貝拉冰冷如星塵的意念;無數“共鳴”者恐懼絕望的吶喊;星環崩解時那無聲的悲鳴;還有…那縷被她強行糅合、狂暴混亂的“反熵波動”…這些信息像億萬把利刃,要將她切割、溶解。她在湍流中掙扎,意識如風中殘燭。

-星螢的低語: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渙散的邊緣,一點溫潤、清涼、帶著微弱好奇的“光點”觸碰了她。這光點并非實物,而是一種純凈、懵懂、不含任何人類情緒的感知存在。它像一只初生的螢火蟲,好奇地圍繞著莉莉瀕臨破碎的意識光團飛舞。它似乎能安撫那些狂暴的信息湍流,讓它們變得緩慢、柔和。一個稚嫩卻清晰的意念,如同水滴落入莉莉的心湖:

痛…光…亂了…?

星螢…冷…暖…??

莉莉殘存的意識被這純凈的存在觸動,一種求生的本能讓她微弱地回應:

光…想…活下去…?

幫…我…?

星螢的光芒似乎明亮了一絲,它開始笨拙地嘗試梳理那些混亂的信息流,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試圖整理散亂的積木。莉莉的意識,在這微弱但持續的幫助下,終于停止了潰散,開始極其緩慢地凝聚、修復。

議會暗涌

地球理事會,新希望星穹頂會場。昔日的榮耀感蕩然無存,空氣中彌漫著恐懼與猜忌的硝煙。全息投影上,“熵之影”光膜的影像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塞繆爾博士,星聯科學院新任首席顧問(激進派推舉的代表),正慷慨陳詞,他身后巨大的全息影像展示著泰拉瑞安知識的冰山一角和杰克那次災難性實驗的部分(被刻意篩選過的)數據:

“…我們手握宇宙的終極鑰匙,卻要因噎廢食,自縛手腳!‘源質’的力量是太陽系數百億生靈唯一的生機!杰克的悲劇源于操作失誤和防護不足,而非力量本身!他的嘗試為我們指明了方向——對抗‘熵’的力量,必須利用更強大的‘熵’!我們應當立刻啟動‘鳳凰計劃’,在嚴格管控下重啟‘源質’應用研究,開發基于可控熵增原理的防御武器!坐以待斃,才是真正的背叛!”

他的話語極具煽動性,許多代表眼中燃起名為“希望”的貪婪火焰。

湯姆(作為“方舟”基地代表遠程接入)的影像猛地站起,面容因憤怒而扭曲:“謊言!那是褻瀆!杰克用生命證明那是絕路!‘熵之影’就是被‘源質’波動引來的!伊莎貝拉的警告言猶在耳!‘鳳凰計劃’?那是把全人類綁在自毀的炸彈上!我們需要的是理解‘和諧之鑰’,是莉莉隊長正在探索的生命與宇宙的共鳴之路!”

“共鳴?”塞繆爾嗤笑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虛無縹緲的精神慰藉嗎?莉莉隊長昏迷不醒,她的方法在哪里?證據在哪里?靠做夢拯救人類嗎?湯姆工程師,你的恐懼遮蔽了你的理智!時間不站在我們這邊!那道屏障能堅持多久?一年?十年?我們必須掌握主動的力量!”

會場內爭吵再起,支持“鳳凰計劃”的聲浪明顯高漲。火星殖民地總督甚至公開表示愿意提供偏遠衛星作為秘密實驗場。

艾麗斯冷眼旁觀這場鬧劇,她的影像在主發言席沉默如山。只有當塞繆爾提到莉莉時,她眼中才閃過一絲冰冷的殺意。她接通了馬克的私人加密頻道:“馬克,鎖定塞繆爾的資金鏈和所有非公開研究項目。還有,找到那個‘鳳凰計劃’可能的藏身地。”

星螢初啼

醫療艙內,包裹莉莉手掌的光繭亮度驟然增加,如同呼吸般明滅。星螢傳遞過來的意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充滿了新生的喜悅:

整理…好了…一點點…?

光…安靜了…?

星螢…喜歡…光…?

隨著這股意念,莉莉緊閉的雙眸,睫毛劇烈顫抖了一下。生命監護儀上的腦波讀數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趨向清醒的波動!醫療團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更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在隔離“熵之影”的邊界。一艘例行巡邏的小型無人探測器,按照程序謹慎地靠近光膜進行數據采集。當它距離光膜僅有數公里時,探測器攜帶的、極其微弱的環境能量波動傳感器,捕捉到了來自光膜的異常反饋——一種極其柔和、帶著安撫意味的能量漣漪,主動拂過了探測器。探測器內部因長期暴露在深空輻射下積累的微觀損傷,竟在漣漪掃過后出現了細微但可檢測的修復跡象!

這份異常數據被第一時間傳回“方舟”。湯姆和馬克盯著屏幕,目瞪口呆。“這…這光膜…它在…‘治愈’?”湯姆的聲音干澀。

深淵的回響

馬克的加密調查很快有了結果,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艾麗斯,查到了。塞繆爾背后有‘奧西里斯集團’的影子,這個巨企在‘零號拂曉’前就秘密投資尖端物理研究,尤其對‘源質’異常熱衷。他們的資金流向…指向小行星帶外圍一個廢棄的采礦空間站‘磐石’!那里有異常的能量屏蔽信號,強度…遠超民用級別!”

他調出深空監測網絡的記錄,指向一片遠離主航道的小行星帶邊緣:“三天前,一支沒有識別碼的小型艦隊以規避星際塵埃為借口,偏離了公共航道,其最終可能的隱蔽航線…終點就是‘磐石’空間站!艦隊組成:兩艘經過非法強化的‘灰狼級’武裝護衛艦,一艘…經過深度改裝的‘普羅米修斯級’實驗船!”

“普羅米修斯級…”艾麗斯眼神冰寒刺骨。那是星聯最頂級的、用于極端環境和高危能量研究的實驗平臺,擁有強大的能源核心和防護力場。“非法改裝…實驗船…塞繆爾…奧西里斯…‘鳳凰計劃’!”所有線索瞬間串聯。

就在這時,醫療艙傳來緊急通訊:“主管!莉莉隊長醒了!但她…她狀態很奇怪!”

艾麗斯立刻趕往醫療艙。艙內,莉莉已經坐起,靠在一個特制的意識共鳴支撐椅上。她的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清澈睿智,而是一種洞悉一切的、近乎非人的平靜,帶著深深的悲憫。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艙壁,望向遙遠的深空。

“艾麗斯…”莉莉的聲音沙啞而飄渺,她輕輕抬起被光繭包裹的手,指向馬克星圖上“磐石”空間站的位置,“火…要燒起來了…很痛…”

她的目光緩緩轉向主屏幕,看著那片流轉的隔離光膜,又似乎透過它,看到了后面那無盡的、令人心悸的灰白死寂:

它們…也在聽…?

光…變了…痛…傳過去了…?

星螢傳遞來的意念在莉莉腦海中清晰回蕩,帶著初生生命最本能的恐懼:

光…在哭…好多…痛…好燙…?

壞光…要來了…?

艾麗斯瞬間明白了莉莉的警告——塞繆爾和奧西里斯集團在“磐石”空間站的秘密實驗,其產生的強大且非法的“源質”(或類熵化)能量波動,如同在寂靜的深夜里敲響了巨大的銅鑼!這些“痛”與“燙”的“壞光”,正在穿透虛空,刺激著那道本應隔絕的屏障,更可能…直接傳遞給了屏障另一側那永恒的吞噬者!

“馬克!”艾麗斯的聲音如同出鞘的利刃,“目標‘磐石’空間站!集合所有能動的防御力量!啟動‘方舟’基地緊急機動程序!我們必須在那群蠢貨點燃火藥桶之前,掐滅引信!”

“方舟”基地巨大的引擎陣列在冰冷的虛空中重新點亮,噴吐出幽藍的尾焰。這艘傷痕累累的巨艦,承載著剛剛蘇醒的“火種”和一個初生的宇宙生命,帶著滿腔怒火與沉重的責任,撕開柯伊伯帶的沉寂,義無反顧地沖向那自深淵邊緣燃起的、可能將所有人拖入毀滅的愚昧之火。湍流的光,在宇宙的幕布上再次洶涌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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