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石頭推開那扇生銹的鐵門時，刺眼的陽光讓他流下淚來。他瞇起眼睛，逐漸看清眼前的景象——

遠處，九重城墻如巨龍盤踞大地，最外層的不少墻垛上插滿黑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官道像條灰蛇蜿蜒向前，兩側是陰森的松樹林和高聳入云的山體。不遠處，不少商販利用廢棄的麻布樹枝，在林陰下路邊支下攤位，提供著休息餐食服務，商販們吆喝著“茶水小飲““雜食指引“之類的東西。遠處每隔二百米就有一座石堡，披甲士兵盤踞其中休息。

“讓開！別擋道！“一個挑著柴捆的壯漢撞開石頭。

他踉蹌幾步，差點被一輛疾馳而過的馬車碾到。駕車的是個穿皮甲的武士，車簾縫隙中閃過一抹銀光——像是某種金屬制成的籠子。

“你是，新來的這里的嗎？“旁邊傳來溫和的聲音。

石頭轉頭，看見兩個背著竹簍的年輕人。說話的那個面容清秀，腰間掛著香囊；另一個膀大腰圓，扛著行囊書包一類的生活用品，看樣子像是個仆人。

“我、我叫石頭，剛剛放出來的，打算回家“

“石頭？好奇怪的名字啊。“

“我叫陳景，來自風山”清秀青年拍拍身旁人的行囊，“這是韓松。我們是來這里學習符箓法的。“

韓松不語，憨厚的站立在旁邊。

“看你這打扮，是北邊來的？“

石頭低頭看看自己破爛的麻衣，上面還沾著墳地的泥巴。他點點頭，默然一笑，“抱歉啊，我是從小地方來的，是有些粗俗，還是希望不要嫌棄啊”

兩人倒是也不在意，陳景連連擺手，反倒接近了許多，很是親近

對了，你們說是來這里學習符箓法的，那是什么啊

陳景，有些好奇石頭的身份了，什么樣的人連符箓法都不知道呢？早知道，這門法術自創立以來，就支撐了無數修行著的法力消耗，就叫地頭上的小孩子，怕也幻想過的吧，

不過，他倒也沒有表現什么，只是反問道“知道繼業城是誰建的嗎？”

不知道，石頭搖頭道

陳景一噎，等了片刻才說到

繼業城是陳雙通圣人所建，陳圣人是古代四大圣人之一，而且是最有貢獻的一位圣人。要知道，昔日不少異能獸欺侮我人族，就是因為，異族可以直接借助自然法力，而人族不行。以往修行著多是修體，修神，甚至是以異族血肉修行。雖然也能成就大能，卻不及這位圣人的方法--借助符箓施展自然之力。

自他鑄九重城墻，布周天星斗大陣，擋住北荒的妖魔之后。他就成為了這繼業城的名義城主，而且也成為了圣人之一。

韓松接過話頭，雖然樣子依舊沉穩，眼睛卻閃閃發亮，“聽我爺爺說，三百年前那場大戰，圣人只是以一張符箓就借來四方百里天地之力，鎮壓了異族百萬族眾，以至于他們現在只能居住冀北之地“

“噓！“陳景打斷他，“說這些作甚？“他轉向石頭，“你要進城？一起走吧，也好作伴“

三人隨著人流向前移動。沿途石堡里的士兵挨個檢查路引。過程中有個商販只因為符紙顏色不對，便被當場抽了十鞭子，皮開肉綻的。石頭不免緊張地摸著空蕩蕩的衣袋，但士兵只是掃了他一眼就放行了。

臨近外城口處，陳景遇見了同學，見他們攀談的十分愉快，見人多了起來，石頭滿臉赤紅，尷尬的告別后就急忙離開了。

不僅僅是他們靚麗的衣著讓他感覺無地自容，尤其是發現褲腿上有個破洞時，仿佛所有人都已經注意到了那個洞一樣。而且是他得知了外城保護中，一晚上就需要三枚古幣，早知道，他還闊氣的時候全家也才不到百枚古幣啊。

看來，我只能睡馬廄了，石頭嘆氣道，不過好在白天是免費的，明天可以去看看有沒有順路的商隊

第二天，他轉過一道山梁后，繼業城的外城墻終于完整地展現在眼前。

三十丈高的城墻上布滿了箭垛和符炮，七彩霞光在墻頭流轉，宛如實質的帷幕。城門上方懸著一面銅鏡，每個經過的人都在鏡中留下扭曲的影子。

“照妖鏡。“上面大寫著古字，從前他見過這幾個字，古籍上說能照出原形。石頭輕搖著頭，心里有些后悔曾經的反叛了。

石頭咽了口唾沫。鏡中的自己比平時更瘦小，像個紙扎的人偶。就在這時，身后突然傳來騷動。

一隊白衣人騎著仙鶴在高天飛過，一對連著一對，為首的素色少年約莫十七八歲，腰間玉佩在陽光下泛著青光，就算遠遠的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石頭看的舊了，就縮了縮脖子。那些少年男女衣袂飄飄，皮膚白皙得近乎透明，連指甲都修剪得圓潤精致。他們談笑間，不時有細小的電光在指尖跳躍。不覺間他就覺得臊得慌了。

從旁邊趕路的學生口中，他才得知，這是繼業城一宗院，內比開始了，到時候不僅全城英才匯聚，而且天下各院也會派人觀摩。

“今年大比，我必奪頭籌！“一個束金冠的少年高聲道。

“哈！就憑你那半吊子的技法？回家清洗干凈，睡覺去吧“另一個佩珊瑚釵的少女反唇相譏。

其余眾人歡聲笑語中，也大多是這樣的對話。

他們身后跟著十幾個仆從，捧著香爐、古琴等物什。香氣飄過來，石頭打了個噴嚏——那味道讓他想起父親唯一一件綢衫上的熏香。

“讓開！臟死了！“金冠少年突然皺眉，發現了石頭臟兮兮的衣擺正在靠近著他。

石頭慌忙后退，卻被石頭絆倒，一屁股坐進泥坑里。宗院學子們爆發出一陣輕笑，那珊瑚釵少女甚至掩住了鼻子。

“看那傻樣，北邊來的土包子吧？“

“說不定是哪個魔修養的藥人呢！“

“走了走了，別耽誤正事。“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打笑一翻之后就人鳥皆散了。

仙鶴振翅而起，揚起一片塵土。石頭呆呆地坐在泥里，耳邊嗡嗡作響。他見過這種眼神——村里孩子看瘋子的眼神，只是更冷，更鋒利，像刀子刮過骨頭。

此時，就連他這木訥的性格也意識到了什么，臉色羞紅的發漲著。

正當他慌忙站起來拼命的打落身上的泥土時，城門處又起騷動。這次是一隊黑衣修士押著囚車走來，為首的赫然是斷了一臂的季長川！他臉色慘白，空蕩蕩的右袖用金線繡著符文，隨著走動一甩一甩。

石頭本能地躲到路邊的樹后，觀察著遠處的季長川，季長川似乎感應到什么，突然轉頭，目光如電射來。兩人視線相接的剎那，少年道士才放下心來，正步離開。

石頭搖頭，心跳如鼓。他清晰記得墳地那夜——季長川的桃木劍如何抵住自己喉嚨，又如何被鬼爪撕扯。現在那條手臂永遠消失了...

話說他手臂竟然斷了一只……

“那是斬妖司的人。“身旁一人敬畏地說，“聽說昨天他們又在北郊端了個養尸洞，折了好幾個好手呢。“

入城檢查持續到日落，之后雖然也又不少新鮮事情，不過石頭早就沒有了那股勁了，然后就早早地進城了。當石頭終于穿過城門時，第一重城墻內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

街道足有十丈寬，鋪著青玉般的石板。兩側樓閣飛檐上蹲著銅鑄的狻猊，口中噴出裊裊香煙。數不清的燈籠同時亮起，照得夜空如同白晝。穿各色袍服的修道者穿梭其間，有的踩著飛劍，有的騎著異獸，還有的整個人裹在一團火光里。

他先是找了個水塘，無視掉路過人的異樣，他輕松的清洗著身上的泥沙，他倒也不是什么也不懂，只是覺得這些人真是無聊，難道他們沒洗過嗎，看什么看！

然后他就想去買件衣服，不過現在的他連半個銅子都沒有，連最便宜的麻衣都買不起。不過他有辦法，他轉身走向城墻根——那里有些乞丐正圍著火堆取暖。

拿出剛剛撿起的破紙，再加上自己的手藝，很快一只栩栩如生的紙人就做出來了。雖然面目雜亂，皮膚混亂，卻也擋不住他內涵的手力。

說來也是幸運，在大街上賣這種東西竟然也有買家，就是旁邊的乞丐買下了，至于用途，石頭無意，現在的他只知道自己終于可以買件干凈的衣服參加過幾日的熱鬧了。

夜風漸涼。石頭蹲在角落里，看著街對面金碧輝煌的“醉仙樓“。窗內人影幢幢，隱約傳來絲竹之聲。幾個宗院學子正在露臺上飲酒，不時發出清越的笑聲。

他摸出懷里唯一完好的東西——老表匠給的小紙人。借著火光，他慢慢折起紙人的手臂。這個簡單的動作讓他想起村里的日子，想起那些不會嘲笑他的紙人伙伴。

“喂！要飯的！“一個醉醺醺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石頭抬頭，看見露臺上那個少年正俯視著他，手里端著琉璃杯。

“會折紙是吧？“少年隨手扔下一張金箔紙，“折個仙鶴，賞你口酒喝！“

同伴們哄笑起來。石頭盯著落在泥水里的金紙，手指微微發抖。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在這座光鮮的圣城里，自己連最下等的雜役都不如，只是個供人取樂的玩意兒。

正當他打算接下這次生意時，就聽見露臺上的一名少年清冷制止了之前少年的取樂，單手一指就把金紙收了回去，然后把自己桌上的吃食分了出去。

“陸明山，你欺人太甚！”

“我只是做了我們應做的事情而已。”

“陸少，冷靜點……”被人叫做陸少的少年不僅沒有接受，反手還給了一個耳光，聲音嘶鳴的道

“放輕松，我只是開了個玩笑而已，別當真，弟弟。”

頓時桌上的氣氛就冷了下去，眾人只是低頭吃飯，放任二人針鋒相對。

而石頭早已經離開了，至于食物早就被一名不知名乞丐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