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潮汐
- 折戟之路
- 東宮無鑫
- 4443字
- 2025-07-24 12:21:47
一段時間以后,母親的心情好些許多。她白天穿著藍色的連衣工服辛勤勞作,下班后回出租屋換掉工服就開始做飯,為了趕時間,她會在吃飯前研究一些自己小愛好,等研究好了母親才會安心的和我一起吃飯。
我也不理解,南方城市的冬天,尤其是夜晚會給我一種莫名其妙的傷感。看到滿地的大片落葉,看到人們被風吹得凌亂的頭發,我竟然開始有些慌張。我已許久沒有工作了,每天都會到處瞎轉,或是趁母親工作的時候,總是跑去網吧混時間。
有一天母親跟我說:“兒啊,趕緊找個事情做吧,我試用期快結束了,結束以后我就要上島工作了。”
聽到母親的話,一開始我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但出門后,我就是慌了。倒也不是因為母親不在身邊,我沒有生活費的原因,而是在和母親相處的兩年里,我對依賴已經開始上癮。我自小是爺爺奶奶帶大的,一直住在鄉下,老人帶孩子的方式簡單而粗暴就是管吃管住,然后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事。我也曾試圖和他們分享我在學校里的趣事,他們似乎沒有興趣,我也試圖把我的獎狀給他們,期待得到肯定的夸贊,但爺爺總是說:僥幸得了,不要驕傲。所以,我根本感受不到母親那種親切的關懷。
母親不會像爺爺奶奶一樣,只注重我的行為,她更多的是在意我的心理想法,也會開導我的思想;母親也不會像爺爺奶奶一樣,總是潑我冷水,而是會給予我精神鼓勵和肯定。所以,我對母親這兩年營造的愛意產生了依賴。這種可以肆意睡覺,還不會被罵的感覺很爽。
但母親要去島上工作了,意味著接下來的日子要靠我自己。
于是,我叫上阿良,在周邊的工業園區瞎逛,看看有沒有招工的信息,最好是包吃包住的那種。
我們了解了很多,但沒有一個讓我想去的。并不是待遇問題,或者說是我的心理問題吧。那時候的工廠待遇實際上是不錯的,包吃包住,還有加班費。只是上班時間早,而且每天都很固定,工作內容也是很固定的,幾乎晚上都要加班,就像讀書一樣,會被困在一個死循環里面,對于這樣的循環,我是恐懼的,也是抵抗的。
在母親的逼迫下,我還是找了一個餐廳送外賣的工作。至少,早上不用起早,晚上可以玩晚一些。
出租屋退掉了,母親也按照計劃上島了。
母親說;等她穩定了,我可以去島上找她。
去島上那天,我在宿舍,沒有去送母親。
有一天,阿良對我說:“阿信,你知道嗎?想要在蛇口這個地方混下去,我們背后得有靠山。”
“什么意思?”我好奇的問。
阿良告訴我,其實我們都很弱小,單靠自己是沒辦法和一群人扳手腕的。
在許多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人們沉醉于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世界里。在我們不知道的另外一個空間里,每天都有人因這個城市而離開,當然也有很多人因為這個城市而來。
我很好奇:“這么說,潮汕人,你認識?”
阿良露出壞笑:“當然啊,我認識一個潮汕哥們兒,在這邊認識的人可多了,西部酒吧是他們經常去的地方。”
西部酒吧是一個慢搖酒吧,每天都會吸引周邊的青年俊女,深夜里,他們總是打扮的十分帥氣好看。慢搖吧就是可以在舞池中跳舞的那種,在酒吧燈光的配合下,喝點啤酒,足以讓人神魂顛倒,可我并不喜歡,我喜歡安靜。
我告訴阿良:“走正道,你看電影里,這些人沒有好下場的。”
阿良還是嚼著檳榔,口氣很重,說:“我也是說說而已,認識他們也沒有什么壞處,萬一哪天惹事了,至少有他們的幫助。”
我并沒有反駁阿良,因為站在另一個角度,他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這天,送完外賣我騎著單車慢慢的在路上晃悠。從育才中學下來的一個橫向路上,特別安靜,也沒有什么門面,路邊的樹很茂盛。我特別喜歡這種環境,像一副畫,熟悉的畫,我想了很久,對,幾米的畫。但幾米的畫,總會有一只貓,路上沒有貓,假如我就是那只四處張望的貓呢。
這個時候,一個女人踩著叮當的響的高跟鞋走進這條路。我被驚醒,準備離開。
不知從哪里鉆出兩個年輕小伙,手里還拿著刀,攔住了女人,女人一聲驚嚇“啊”把我的視線吸引過去。女人頓時嚇愣在原地,身體彎曲,護著手里的包,顫顫巍巍的詢問兩人:“你們要干嘛?”
其中一人:“抱歉,我們要錢,放下包包,我們不為難你!”
女人見只是求財,便準備緩緩放下手里的包。
可經歷過這么多事情以后,我的膽量變大強大,準備幫助女人脫險,于是,我站在街頭對著兩人吼道:“嘿,你們想干嘛?”
兩人被我“嘿”一聲驚嚇到了,連忙四處尋我,看到我的時候,他們又顯得很平靜。我這才明白,自己戴著一副黑色眼鏡,臉胖嘟嘟的,就像一個玩偶,其實就是一臉書生像。若是阿良在,雖然個子矮,但他總嚼檳榔啊,看人的時候總是抬著頭,手腕處還有一個紋身,脖子上掛著假金鏈,他們肯定會害怕。而我,除了臉稚嫩,還穿著休閑襯衣,牛仔褲,一看就是不中用的那種。
另外一人對我說:“小子,別多管閑事,否則我捅死你。”
他揮舞著手中的刀,向我比試。那一刻,我真的慫了,不敢向前,而女人看著我渴求的目光,我卻不敢繼續直視。
我很糾結,不知道是離開,還是幫助女人。
看他們手中因路燈照耀在刀上的寒光,我真的害怕了。
這一次,我竟然騎著單車走了。連女人最后一眼都不敢看,或許當時她也很無奈吧。但好在,兩人只是劫財,但事實真的像我想象的那么簡單嗎?
我恨自己的弱小,恨自己像窩在洞里的老鼠。
我告訴阿良:“我們跟潮汕人一起玩吧!”
阿良聽后很興奮,可他不知道我為什么突然這樣決定。我不敢把頭晚發生的事情告訴阿良,或者是所有人。因為這是一件讓人丟臉的事情,作為一個七尺男兒不敢保護弱者,反而臨陣逃離,可恥。
一個人的時候,我時常會設想那個女人最后的結局怎么樣?我總會往壞的一邊想象,比如兩個人拿了錢以后,起了歹念,然后女人反抗,就被.......。
想到這里,我搖搖自己的頭。清醒后,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突然就覺得自己活得好像一條廢柴,文不行,武不行,既無經商的頭腦,又無勤奮的雙手,嫌棄工地的活累,工廠又待不住。我開始有些迷茫了,迷失在自己幻化的世界里,走不出來。
沒過幾天,阿良就告訴我已經和潮汕人的聯系人,并約好了見面的時間。
在去見面的路上,遇到了阿生。他先和我打招呼,自從離開常青百貨后,我們就沒有見過面。他詢問我的近況,我只是簡單且隨意回答:“就那樣,你呢?”
阿生說:“我在一個KTV看場子,跟著一個大哥混。”
阿生本來個子高,身體壯實,單眼皮,在場子里看起來卻是有模有樣。但給我的感覺,他說話也好,做事也好,都是比較穩重的。
“挺好的,要是有機會,多聚聚。”
阿生回:“好啊!”
然后我們便離開,他雙手插兜,一直看著我們離開。
我們來到南水村里面,穿個幾個巷子,來到了一個水果店。店門口有一輛電瓶車,一個長頭發的男人坐在上面,梳著一個長偏分,偶爾還要撩動一下自己的發型,個子和我差不多,但身材瘦小,穿著人字拖。電動車旁邊放了一個小桌子,桌子旁坐著兩個人,一個中年男人,大概四十多歲,一身簡裝。另外一個男人是短頭發,眼睛小,但五官好看,穿著粉紅色T恤,灰白色牛仔褲。他們正在聊天,講的是潮汕話,我和阿良自然是聽不懂的。
等靠近他們一些,阿良趕緊叫坐在電瓶車上的男人:“霆哥,我們來了!”
霆哥看到我們,露出笑容,用普通話說:“阿良是你小子啊!來,來,喝茶!”
中年男人便清洗了兩個杯子,并添上新茶。
阿良對霆哥說:“這是我兄弟,阿信。”
霆哥看了我一眼,我知道那個眼神有些嫌棄,但他沒有多說,轉身指著粉色衣服的男人說:“這是阿林,是我好哥們兒。”
阿良樂呵呵地叫道:“林哥。”
我也附:“林哥。”
霆哥又指著中年人介紹道:“這是這家水果店的老板,我老鄉。”
隨后,阿良趕緊一個個上去遞煙,而我卻待在原地不知所措。霆哥看我有些生分,他還是很客氣的招呼我坐在桌子一旁喝茶。
阿良也坐下,并開始滔滔不絕地說道:“霆哥,林哥,我們都是外省人,你們是本省人,在蛇口這個地方,我們也不好混,平常也喜歡到處玩,就想以后跟著你們一起玩,希望你們帶帶我們。”
林哥,面露微笑,手用火機敲著桌子,然后停下說:“誒,我們也是瞎玩,只是這塊地方,我們家鄉人多,大家都會相互幫忙。既然你們愿意跟著我們,那以后大家都是兄弟,有酒一起喝,有妞一起泡。怎么樣?”
霆哥解釋:“我們還兩個兄弟,今天沒來,他們在其它地方工作,我們兩人是無業游民,但有事他們都會來幫忙,以后你們兩個也是我們兩個的兄弟,有事就說。”
我們只能聽著,然后卑微的叫著“哥”,其實我很不習慣被人這樣壓著的,但現在我一無是處,又是那么的懦弱,除了低下我的頭顱,我還能做什么。但他們的年紀實際與我們相差無幾,無非是仗著有一幫朋友在一起罷了。
時間久了,我才知道什么叫“天上雷公,地上海陸豐”。潮汕是指潮州和汕頭,而海豐和陸豐又是兩個地方的,好像還有什么甲子,我沒去過潮汕,只是聽他們講的詳細,不知真假。潮汕人講潮汕話,整個地區的人很團結,走到哪里都是一起做生意。比如一個農貿市場的商戶,幾乎都是潮汕人,若有一人被欺負,所有商戶斗湖幫忙。他們不愛喝酒,喜歡功夫茶,坐在一起就聊做生意的事情,所以潮汕也出了很多大老板。潮汕人很迷信,他們有很多傳統的儀式,都會規規矩矩的去完成。在外面做生意的人,每家每戶都會拜關公,關公在他們那里很受歡迎。潮汕人與男人為尊,所以女人都很聽男人的話,潮汕女人很勤勞,男人在外面掙錢,女人做飯洗衣、相夫教子,我蠻喜歡這種氛圍。
但我覺得像他們這樣的相貌和舉止行為根本不是做老大的料,沒有那種氣場,不如阿豪。即便如此,我也只能傻傻跟著阿良叫他們“哥”。自從跟他們打了照面,阿良走到哪里都是趾高氣揚的,好像他人不知道他跟了大哥一樣。無非就是出事了,能叫來的人多一些,這叫排場,也是他們說的“搞氣氛”。
他們會在晚上的時候叫我們一起碰頭,然后等待時間后去西部慢搖吧,從南水村到西部酒吧要走二十分鐘。在路上,可以看到很多俊男俏女,可我總覺得自己和他們格格不入。酒吧門口有很多安保,也有內保,內保就是看場子的,出事的時候,他們是真上。進去的時候,要被安檢,像我這樣的一看就是打工仔。進去以后,林哥帶著我們來到舞池中央,隨著音樂扭動著身軀,阿良很興奮,他很享受。我就傻傻站在那里,點到為止。酒吧里的音樂震耳欲聾,時間長了,我有些受不了,就出來抽煙。
大概玩到一點多吧,我們從酒吧出來,林哥又帶著我們去夜市攤,叫了幾份炒粉,和一瓶大可樂。付錢的時候,也是叫我們一起湊的。很明顯,他們沒有錢,跟我們一樣,窮的發慌。這讓我感覺他們就是幾個騙子,但我沒有跟阿良說。有沒有本事,遇到真事就知道了。
一段時間里,每天都是這樣的循環。
我問阿良:“他們到底有什么本事?”
阿良支支吾吾地,可能也感覺到了吧,但他還是理直氣壯的說:“沒事兒,最近太平,上面的人沒安排事,我們現在多好,每天都能玩。”
或許阿良講的對,暴風雨來的時候,不都是安靜的可怕嗎?
此時的我,似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軀,就像被卷進了大海中,隨著浪來來回回。
發工資后,我去理發店做了一個時髦的發型,還將我少年白的頭發都染成了酒紅色,或許這樣就能跟他們融入到一起吧。我不知道母親看到這樣的我會不會很生氣,但自從我改變了形象之后,似乎很多人看我就會投來羨慕和敬佩,尤其是在舞池中的那些女生,總是有意或者無意的用身體接近我,這讓我的欲望得到了滿足。
漸漸地,我沉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