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箭嘯穿云裂長空
- 趙昚孝宗在南宋的生存之道
- 不靠譜的火舞
- 3464字
- 2025-07-26 10:05:17
格物園的梧桐葉被秋風掃得滿地都是,踩上去沙沙響,像撒了層碎金。李素寧蹲在箭坊前打磨鐵皮,砂輪轉動的聲音嗚嗚地響,火星濺在滿地的枯葉上,燙出一個個小黑洞。她手里的鐵皮被磨得薄如蟬翼,邊緣鋒利得能割斷頭發——這是飛天箭的箭頭,陳鐵匠說要“能穿透三層鐵甲”。
“差不多了。”陳鐵匠叼著煙袋湊過來,銅煙鍋在嘴角上下晃,“再淬回火,硬度能再增三成。”他接過鐵皮扔進旁邊的冷水桶,“滋啦”一聲騰起白霧,“當年給岳將軍打槍頭,淬火得用臘月的井水,那才叫硬。現在只能將就用這山泉水。”
秦九韶抱著算籌跑來,竹片上沾著些黑色的粉末,是新配的火藥灰。“算好了!”他把算籌往箭坊的木桌上一攤,“箭桿長三尺七寸,箭羽寬三寸,裝火藥二兩五錢,射程正好五里!”他忽然指著圖紙上的刻度,“要是再加半兩火藥,能射六里,就是怕箭桿吃不消,會炸斷。”
趙昚正趴在地上調整箭尾的機關,聽見這話抬起頭,鼻尖沾著的炭灰蹭到了箭桿上。“先按五里來。”他用手指戳了戳箭桿的竹篾,“這是太行山的楠竹,裹了三層篾,應該撐得住。等試射時加半兩試試,炸斷了再改。”他忽然壓低聲音,“昨日楊帥來說,金兵的戰船在通州集結,最遠的哨船已經到了長江口,咱們得快點。”
史浩背著手站在箭坊外,看著工匠們往箭桿里填火藥。黑色的顆粒從牛角勺里滾出來,像群排隊的螞蟻,鉆進中空的竹桿。“填得密實些。”他叮囑道,青布襕衫的袖子被風吹得鼓起來,“上次試炸時就是填得太松,威力減了一半。”
“史先生放心。”陳鐵匠的徒弟小柱子接口道,他手里的搗藥杵正往箭桿里塞,“每填一寸就用杵子搗三下,比做年糕還實。”這孩子才十五歲,胳膊上全是燙傷的疤,是跟著陳鐵匠從建康府逃難來的,據說親眼見過金兵燒殺搶掠。
正說著,老王頭扛著段熟鐵過來,鐵坯上還冒著熱氣,是剛從爐里取出來的。“炮筒的尾閂打好了!”他把鐵坯往鐵砧上一扔,震得木桌都跳了跳,“用的是鑌鐵和熟鐵合煉的,比尋常鐵硬兩倍,再也不會炸膛了。”他說著掄起大錘砸了兩下,鐵坯上的火星濺到箭坊的帆布上,燒出一個個小洞。
趙昚走過去拿起尾閂掂量,沉甸甸的壓手,表面被鍛打得像鏡面,能照見人影。“不錯。”他點頭,“上次試炮時尾閂崩裂,就是因為鐵太脆。這次用合煉法,總算解決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對了,讓春桃去買些豬油來,涂在尾閂的螺紋上,潤滑又防銹。”
李素寧把磨好的箭頭裝在箭桿上,用鰾膠粘牢,再纏上浸過桐油的麻繩。她的動作又快又穩,指尖捏著細如發絲的麻繩,在箭頭根部繞出均勻的圈,像繡娘在繡花。“這樣就不會掉了。”她舉起箭桿對著陽光看,箭頭的寒光刺痛了眼睛,“陳師傅,什么時候能試射?”
陳鐵匠往箭桿里裝引線,聽見這話咧嘴笑:“等這最后三支做好,就去后山空地。那里有棵老槐樹,離著正好五里地,就用它當靶子。”他忽然拍了下大腿,“忘了告訴你,我昨夜在箭桿尾端加了個小鐵環,能掛在炮筒上發射,比手拋得遠。”
午后的陽光暖洋洋的,格物園里彌漫著桐油、硫磺和鐵屑的混合氣味。趙昚讓人把新做的炮架推到后山,榆木輪子在石板路上滾出咕嚕嚕的響,鐵皮包著的輪緣蹭出火星。炮架上固定著根丈許長的鐵管,是簡化版的發射筒,口徑正好能塞進飛天箭。
“都躲遠點!”趙昚舉著火折子往后退,麻紙做的引線被風吹得微微顫。史浩忽然拽住他的袖子:“風向正好,朝東南,不會飄向皇城。”他往遠處指了指,“那棵老槐樹的樹干夠粗,正好看看穿透力。”
眾人都躲到巨石后,李素寧緊張地攥著秦九韶的胳膊,把他的麻布衫揪出幾道褶子。小柱子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眼睛卻瞪得溜圓,想看又怕。陳鐵匠叼著煙袋,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倒像是在看自家孩子放風箏。
引線“滋滋”地燒起來,在寂靜的山谷里格外刺耳。突然“嘭”的一聲巨響,比上次試炮的聲音更清脆,發射筒的尾端噴出股白煙,飛天箭像道黑閃電射向天空,拖著道淡淡的青煙,轉眼就成了個小黑點。
“中了嗎?”李素寧踮著腳往前看,手搭在額頭上擋著陽光。遠處的老槐樹下傳來“咔嚓”一聲脆響,緊接著是樹葉簌簌掉落的聲音。眾人跑過去一看,都倒吸了口涼氣——飛天箭竟穿透了碗口粗的樹枝,箭頭從樹的另一邊鉆出來,釘在地上,箭尾還在嗡嗡發抖。
“好小子!”陳鐵匠一巴掌拍在趙昚肩上,差點把他拍倒,“這力道,穿金兵的鐵甲跟玩似的!”他拔出箭桿看了看,箭頭卷了點邊,“再加半兩火藥,保準能射穿三層!”
秦九韶蹲在地上量距離,算籌擺得筆直:“不多不少,正好五里!”他抬頭看向李素寧,眼睛亮得像星星,“你的算學真是神了,分毫不差!”
李素寧臉一紅,把散落的頭發別到耳后,露出耳尖的紅暈:“是陳師傅的手藝好,箭頭做得鋒利。”她忽然指著箭桿上的火藥殘留,“燃燒得很干凈,新配比沒錯。”
正說著,春桃慌慌張張跑來,布裙上沾著草屑,顯然是跑著來的。“小郎君!張夫人說宮里來人了,是王繼先公公,說陛下要看新造的‘農具’!”她跑得太急,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里面的桂花糕滾出來,沾了層土。
趙昚心里一動,撿起塊桂花糕擦了擦土塞進嘴:“來的正好。”他沖陳鐵匠使個眼色,“把飛天箭收起來,架上那幾支沒裝火藥的,就說是新做的‘竹箭’,用來射鳥的。”
王繼先帶著兩個小太監走進格物園時,鼻子里先皺了皺。那股硫磺味混著桐油味,比他熏的龍涎香難聞多了。他穿著件緋色公服,腰間的銀魚袋叮當作響,看見地上的發射筒,三角眼瞇了瞇:“普安郡王這是在玩什么新鮮玩意兒?看著倒像放大的笛子。”
“是用來射鳥的竹箭。”趙昚指著箭坊里的空箭桿,“最近后山的鳥雀太多,啄壞了菜苗,做這個嚇嚇它們。”他拿起支沒裝火藥的箭桿遞過去,“王公公要不要試試?能射兩里地呢。”
王繼先接過箭桿掂量,忽然“哎喲”一聲,箭桿的竹篾劃破了他的手指。血珠滴在箭桿上,迅速被吸成個紅點。“這玩意兒倒挺鋒利。”他把箭桿扔回桌上,語氣里帶著懷疑,“陛下讓咱家來看看格物園的新‘農具’,可有什么能讓莊稼增產的好東西?”
史浩趕緊指著旁邊的曲轅犁:“這是改良的犁,耕地能省一半力氣。還有那架水車,比舊的快三倍。”他說著示意秦九韶演示,“秦先生,給王公公算算,用這些農具,一畝地能多收多少糧食?”
秦九韶抓起算籌噼里啪啦算起來,很快報出數字:“至少多收兩石!按臨安府的田畝算,一年能多收十萬石!”他故意把聲音喊得響亮,震得王繼先的耳朵嗡嗡響。
王繼先的目光卻在發射筒上打轉,忽然指著筒口的磨損痕跡:“這‘笛子’的口怎么這么糙?倒像是經常用的。”他往箭坊里走,想看看里面的動靜,卻被陳鐵匠攔住了——老鐵匠正往爐膛里添炭,火星濺得門口都是。
“公公小心燙。”陳鐵匠咧嘴笑,露出兩排黃牙,“里面在打鐵,剛淬過火的鐵坯能燙死人。前兒個小柱子就被燙掉塊皮。”他說著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正好濺在王繼先的靴尖前。
王繼先嫌惡地往后躲,心里卻犯了嘀咕。他來時湯思退特意囑咐,要查查格物園是不是在造火器,可眼前這些“農具”看著倒也尋常。正猶豫著,忽然聽見后山傳來“轟隆”一聲響,震得腳下的地都在顫。
“什么聲音?”王繼先臉色一白,抓住趙昚的胳膊,“是不是在炸石頭?咱家可聽說了,私造火藥是大罪!”
趙昚拍著胸口笑:“王公公別怕,是在炸山開田。這后山的石頭太硬,不用火藥炸不開,陛下是知道的。”他忽然提高聲音,“上次炸出的空地種了粟米,長得可好呢,回頭給陛下送去嘗嘗。”
王繼先半信半疑,卻也抓不到把柄。他瞥了眼箭坊里的工匠,個個手上都是老繭,倒像是正經干活的。“既然是陛下知道的,咱家就回去復命了。”他理了理公服的袖子,“只是這動靜還是小些好,驚了圣駕可不好。”
等王繼先走了,眾人都松了口氣。陳鐵匠往爐膛里添了塊大炭,火苗騰地竄起來:“這老狐貍,定是湯思退派來的。”他掄起大錘砸在鐵砧上,“等咱們的飛天箭造夠了數,看他們還敢啰嗦!”
夕陽把格物園染成了金紅色,發射筒的鐵皮上泛著溫暖的光。趙昚望著后山那棵被射穿的老槐樹,忽然覺得那道箭痕像只睜著的眼睛,正看著他們忙碌。李素寧把試射成功的飛天箭收好,裝進麻布套里,箭頭的寒光透過布套滲出來,像藏著顆星星。
遠處的鐘樓敲了六下,暮色開始漫進格物園。秦九韶在清點算籌,竹片碰撞的聲音像串風鈴;老王頭在封火爐,鐵鉗碰撞的聲音叮當響;陳鐵匠在教小柱子磨箭頭,砂輪的嗚嗚聲漸漸低下去。
趙昚撿起地上的桂花糕,吹了吹上面的土塞進嘴。甜味在舌尖散開,混著硫磺的嗆味,竟有種奇異的安心感。他知道,這些飛天箭終將飛向長江,射穿金兵的戰船,而格物園的燈火,會一直亮到勝利的那天。
夜霧慢慢爬進格物園,把發射筒、箭坊、鐵匠爐都裹了進去。只有箭坊里還亮著盞油燈,李素寧正在畫新的箭頭圖紙,炭筆在紙上劃過的聲音,像支溫柔的歌,唱著即將到來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