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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空殼

暮春的雨似乎永無休止。窗外灰蒙的天空低垂,雨線綿密如織,無休無止地敲打著病房的窗玻璃,發出沉悶而執拗的“啪嗒”聲。那聲音單調地重復,像無數根冰冷的針,一下下扎進病房里凝滯的空氣中。

顏小溪躺在病床上。手腕處纏繞的厚厚紗布,白得刺眼,像一個巨大的、丑陋的標簽,宣告著她的失敗與狼狽。消毒水的味道頑固地鉆進鼻腔,蓋過了窗外泥土被雨水沖刷出的微弱腥氣。她睜著眼,目光空洞地落在天花板上。那里只有一片慘白,沒有任何可供思緒攀附的紋路。身體輕飄飄的,仿佛只剩下一具薄薄的軀殼,靈魂早已隨著那晚決堤的鮮血,流失殆盡。

父母就守在床邊。父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背脊挺得過分僵硬,像一尊風化的石雕。布滿血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女兒臉上,每一次她因傷口疼痛而微不可查地蹙眉,他搭在膝蓋上的手便會劇烈地顫抖一下,指關節用力到泛白。母親則坐在床沿,一只手始終緊緊握著顏小溪那只沒有受傷的、冰涼的手。她的掌心滾燙,帶著一種近乎灼燒的焦慮和源源不斷輸送過來的、徒勞的暖意,另一只手拿著溫熱的毛巾,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一遍遍擦拭著顏小溪額角并不存在的冷汗。她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像是在默念某種祈禱的經文,又像是怕驚擾了女兒脆弱的夢境。

沉默。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沉默籠罩著病房。只有窗外的雨聲,單調地填充著這令人心碎的死寂。沒有詢問,沒有責備,甚至連一聲沉重的嘆息都沒有。父母用沉默筑起一道墻,小心翼翼地隔絕著外面所有的風雨和窺探,也隔絕著女兒心中那片深不見底的、名為“沐景澤”的雷區。他們只是守在這里,用沉默的陪伴,笨拙地告訴女兒:無論世界崩塌成何種模樣,爸爸媽媽都在這里。

顏小溪能感受到母親掌心滾燙的溫度,能感受到父親落在她臉上那沉重如山的目光??蛇@些暖流,卻像撞上了無形的冰壁,一絲一毫也滲不進她早已凍結成冰的心湖。那里冰封著李哲雨夜亭子里那個帶著水蜜桃甜膩氣息的、冰冷濕漉的強吻,冰封著沐景澤最后那句如同地獄魔咒般刻入骨髓的“分手吧”,冰封著自己在冰冷雨水中崩潰時那種被全世界遺棄的絕望和骯臟感。

手腕的傷口在紗布下隱隱作痛,每一次抽痛都像是在提醒她,她曾多么愚蠢而決絕地想要抹去自己的存在。

為什么?為什么還要活著?

這個念頭像毒藤,在她麻木的腦海里瘋狂滋長。她活著,像一個破碎的、等待被丟棄的瓷娃娃,還有什么意義?那個曾經照亮她整個世界的少年,親手熄滅了所有的光,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灰燼都沒有留下。她的世界只剩下這片冰冷的、充斥著消毒水味的白,和窗外永不停歇的、令人窒息的雨。

一天,又一天。

身體在藥物和父母無聲的精心照料下,緩慢地恢復著一些力氣。手腕的傷口漸漸結痂,被紗布包裹著,帶來一種沉甸甸的束縛感。

這天午后,窗外的雨短暫地歇了歇。幾縷慘淡的天光,費力地穿透厚重的云層和積滿水汽的玻璃窗,在病房慘白的地板上投下幾道模糊的光斑。顏小溪靠在搖起的病床上,目光無意識地追隨著那幾縷微弱的光線移動。

一個念頭,像蟄伏已久的毒蛇,猝不及防地、冰冷地纏住了她近乎麻痹的心臟。

他……知道嗎?

知道她像個小丑一樣,為了他尋死覓活,躺在醫院里,像個被世界遺棄的廢物嗎?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帶著一種毀滅性的力量,瞬間點燃了她死寂眼底最后一點火星。那火星不是希望,而是某種孤注一擲的、近乎自虐的求證欲。

她猛地側過頭,動作因為急切而顯得有些僵硬。目光急切地掃向床頭柜——她的手機,被母親細心地放在那里,屏幕朝下,似乎怕那冰冷的機器會再次刺激到她。

“媽……”喉嚨干澀得厲害,發出的聲音嘶啞微弱,像砂紙摩擦。

母親幾乎是立刻抬起了頭,眼中瞬間爆發出巨大的驚喜和小心翼翼:“小溪?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喝水嗎?”

“手機……”顏小溪費力地吐出兩個字,眼神固執地盯著床頭柜的方向。

母親的喜悅瞬間凝固在臉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和擔憂。她下意識地看向丈夫。顏父的眉頭擰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眼神復雜地落在女兒蒼白的臉上,那眼神里有痛惜,有勸阻,最終卻化為一聲沉重的嘆息。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母親的手顫抖著,遲疑地拿起那個冰冷的方塊,像是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她猶豫了幾秒,才緩慢地、帶著萬般的不忍,將手機遞到顏小溪沒有受傷的右手里。

手機的冰涼觸感瞬間傳遞到指尖,沿著手臂的神經,一路蔓延至心臟,帶來一陣尖銳的戰栗。顏小溪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勉強按下了開機鍵。

屏幕亮起,幽幽的光芒映亮了她毫無血色的臉。

她無視了所有未讀的信息提示,無視了屏幕上那個屬于“景琛哥”的未接來電記錄。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最后的絕望,徑直點開了通訊錄。那個被置頂的、備注為“我的阿澤”的名字,安靜地躺在最上方,像一個冰冷而殘酷的墓碑。

指尖懸停在那個名字上,停留了幾秒。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擂鼓,撞擊著胸腔,帶來悶悶的回響。她閉上眼,又猛地睜開,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按下了綠色的撥號鍵。

聽筒貼近耳邊。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被無限拉長、凝滯。

一秒。

兩秒。

死一般的寂靜。

然后,聽筒里傳來一個冰冷的、毫無起伏的、標準的電子女聲,清晰地、一字一頓地,砸碎了病房里所有殘存的、微弱的空氣: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請查證后再撥。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does not exist. Please check it and dial later.”

空號。

空號!

這兩個字,像兩道裹挾著萬鈞雷霆的冰錐,毫無預兆地、狠狠地貫穿了顏小溪的耳膜,然后炸裂在她早已一片死寂的心湖!

“嗡——!”

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所有殘存的血液似乎在剎那間逆流、凍結!全身的力氣被瞬間抽空!她握著手機的手指猛地痙攣,那冰涼的方塊從她無力的掌心滑落,“啪嗒”一聲,沉悶地砸在病床邊緣,又彈落到冰冷的地板上,屏幕瞬間碎裂成蛛網。

她像是被那冰冷的聲音徹底抽走了脊骨,身體猛地向后一仰,重重地砸回枕頭上!雙眼死死地瞪著天花板,瞳孔驟然放大,里面最后一點微弱的光,如同風中殘燭,在電子女聲的余音里,徹底地、迅速地熄滅了。

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絕望,像無邊無際的黑色潮水,瞬間將她徹底吞沒,不留一絲縫隙。

“小溪!”母親失聲尖叫,撲過來緊緊抓住她冰冷的手,聲音帶著哭腔和驚惶,“小溪你別嚇媽媽!你怎么了?!”

顏父也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刮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他一步跨到床邊,焦急地俯身查看女兒驟然失去所有生氣的臉。

顏小溪沒有回應。她的眼睛依舊睜得很大,空洞地望著慘白的天花板,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她全部注意力的東西。嘴唇微微張著,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有胸口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起伏,證明她還殘存著一絲氣息。

一滴冰冷的淚水,終于從她瞪得發酸的眼角,極其緩慢地、沉重地滾落下來,劃過蒼白如紙的臉頰,無聲地洇入鬢角的發絲里。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沒有抽泣,沒有哽咽,只有一種徹底心死的、冰冷的流淌。像嚴冬屋檐下凝結的冰凌,終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無聲地斷裂、墜落。

他……真的不要她了。

不是賭氣,不是誤會,不是暫時的逃避。

是徹徹底底地,將她從他的世界里,抹除了。

連同那個曾經存在的號碼,那個曾經鮮活地存在于她生命里的“阿澤”,一起,消失了。

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痛苦,所有雨夜里瀕死的絕望和此刻手腕上纏繞的恥辱……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她像個徹頭徹尾的傻瓜,還抱著那點可悲的妄想,以為他或許會知道,或許會……有一點點的不忍。

原來,祈求從來無望。

原來,她連祈求的資格,都早已被他親手剝奪。

原來,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雨夜的侵犯,不是腕間的傷痕,而是此刻這冰冷電子音宣判的、徹底而決絕的——消失。

她的世界,在電子音落下的那一刻,徹底坍塌,陷入一片死寂無聲的、永無天光的黑暗。手腕上厚厚的紗布,勒緊的仿佛不再是傷口,而是她殘存生命最后一絲微弱的脈搏。窗外的天光徹底隱沒,病房里只剩下慘白燈光勾勒出的、絕望的輪廓。

父母焦灼的呼喚,母親滾燙的淚水滴落在她的手背,父親那雙布滿粗繭、此刻卻抖得不成樣子、徒勞地想要擦干她臉上冰冷淚痕的手……所有的聲音和觸感,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模糊而遙遠。

她的意識沉在冰冷的海底。

只有那冰冷的電子女聲,像淬了毒的冰錐,一遍遍在她死寂的腦海里穿刺、回響:

“空號…空號…空號…”

每一次回響,都更深地鑿開一道名為“絕望”的深淵。

他走了。抹掉了所有痕跡,像從未存在過。那個曾在她心尖上刻下“一生”的少年,親手將那個名字變成了一個冰冷的、不存在的符號。

她的愛,她的痛,她的血,她的命……她拼盡所有力氣發出的微弱呼喚,最終只撞上了這堵冰冷的、由“空號”鑄成的、拒絕一切回響的墻。

祈求無望。

原來,比死亡更冷的,是徹底被所愛之人,從存在中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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