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日常的縫隙(上)
- 棋魂SAI宿命歸來
- 冰藍笑顏
- 4695字
- 2025-07-24 20:00:00
風暴中心的喧囂并未因棋院的禁賽令而真正平息,反而如同被暫時堵住的洪流,在暗處積蓄著更洶涌的力量。媒體依舊虎視眈眈,棋院內部的調查組像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每一次傳喚都帶著冰冷的質詢意味。時光的生活被切割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面是焦頭爛額地應付調查、搜集一切可能證明藤原靜“存在”的蛛絲馬跡(盡管收效甚微),一面是近乎偏執地尋找著任何能與藤原靜產生連接的機會。棋局是唯一的、短暫的交匯點,但遠遠不夠。他需要更日常的浸潤,需要在那片空茫的世界里,植入屬于“時光”的存在感,哪怕只是一道細微的縫隙。
于是,觀察藤原靜的日常,成了時光新的、無聲的棋局。
時光很快發現,藤原靜那如同古畫般完美無瑕、遺世獨立的存在,一旦脫離棋枰的經緯,踏入現代生活的洪流,便顯露出一種近乎荒誕的、令人心碎的笨拙與茫然。這種反差,在棋院之外的世界里,被放大得格外刺眼。
藤原靜臨時棲身的棋院宿舍位于一條名為“柳町”的僻靜老街。街角有一家24小時營業的“羅森”便利店,像一座微型燈塔,散發著廉價而實用的光芒,是這條老街上最現代的存在。時光通過幾次刻意的“偶遇”路線規劃,“偶然”發現藤原靜似乎固定會在傍晚時分出現在這里,購買一種極其簡單的食物——通常是沒有任何餡料的白飯團和瓶裝礦泉水。這幾乎成了他唯一的能量來源,單調得如同某種設定好的程序。
這天傍晚,天空飄著細密的、如同冰冷蛛絲般的雨。空氣濕冷粘膩,帶著東京特有的、混合著尾氣和潮濕混凝土的味道。時光撐著那把深藍色的舊傘,傘面被雨水敲打出細碎的聲響。他隔著一條窄窄的、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馬路,站在一棵枝葉凋零的梧桐樹下,像城市里一個普通的、等待綠燈的上班族。目光卻穿透迷蒙的雨幕和便利店過于明亮的玻璃窗,牢牢鎖定了里面那個白色的身影。
藤原靜站在冷柜前,空茫的目光掃過琳瑯滿目的便當、飯團、三明治。花花綠綠的包裝,各種誘人的圖片和促銷標簽,在他眼中仿佛只是一堆無意義的色塊。他的動作帶著一種刻板的程序感,沒有絲毫猶豫或選擇,徑直走向飯團區,拿起一個最普通的、包裝樸素的梅子飯團(甚至沒有看口味),又走向飲料區,拿起一瓶最便宜的、沒有任何花哨包裝的礦泉水。動作精準,卻毫無“選擇”的意味,仿佛只是在執行預設的指令,完成一項與“欲望”或“喜好”完全無關的任務。
他走到收銀臺。前面排著兩個剛下班、穿著皺巴巴西裝的上班族,正熟練地用手機在綠色的感應器上“嘀”一下完成支付,動作流暢得如同呼吸。藤原靜安靜地排在后面,白衣在便利店過于明亮的熒光燈下顯得有些刺眼,格格不入。他空茫的眼神落在收銀員快速敲擊鍵盤的手指上,又掠過收銀臺旁邊擺放著的花花綠綠的雜志封面(上面是當紅偶像夸張的笑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上演的只是一場與他無關的、光怪陸離的默劇。冷藏柜持續的嗡嗡聲、關東煮鍋里咕嘟冒泡的聲音、其他顧客低聲的交談聲,構成了便利店特有的、略顯嘈雜的背景音,卻絲毫無法滲入他周身那層無形的屏障。
輪到藤原靜了。他將那個孤零零的梅子飯團和礦泉水放在冰冷的收銀臺上。年輕的收銀員是個染著栗色頭發、戴著黑框眼鏡的女孩,顯然認出了這個最近在新聞里頻繁出現的“怪人”,眼神里帶著掩飾不住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您好,飯團和水,一共是280日元。”女孩的聲音清脆,帶著職業化的禮貌。
藤原靜沒有任何動作。他只是安靜地站著,空茫的目光落在女孩臉上,似乎在等待下一步指示,或者,僅僅是因為聲音的來源而將視線調整到這個方向。
女孩等了幾秒,見他沒反應,以為他沒聽清,又提高音量清晰地重復了一遍:“先生,一共是280日元!請您付款。”
藤原靜依舊紋絲不動。他微微偏了偏頭,目光從女孩臉上移開,落在了收銀臺旁邊那個閃著幽幽綠光的、方形的非接觸式支付感應器上。這一次,時光清晰地捕捉到,藤原靜那空寂的眼眸深處,第一次流露出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本能的困惑。那困惑如此純粹,像一個從未見過火的原始人,第一次看到跳動的火焰,充滿了對未知現象最基本的探究和不解。他似乎不明白,為什么付錢需要對著那個綠色的方塊,為什么前面的人只是揮了揮一個發光的薄板,就能帶走東西。
后面的上班族開始不耐煩地輕咳,腳尖無意識地敲擊著地面。女孩的臉頰微微泛紅,尷尬和著急讓她有些手足無措:“先生?現金?還是刷卡?或者用手機支付?”她語速加快,指了指那個綠色的感應器,“Suica、PayPay、信用卡拍這里都可以!”
藤原靜的目光隨著女孩急促的手指,再次落在那閃爍著綠光的感應器上。他空茫的眼底,那絲困惑似乎加深了一點點,如同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稍大的石子,蕩開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他微微抬起右手,那只骨節分明、膚色冷白如同上等瓷器的手,帶著一種遲疑的、近乎儀式感的謹慎,緩緩地、極其緩慢地,伸向那個綠色的方塊。他的指尖修長,在距離感應器還有幾厘米的地方停住,懸停在空中,微微彎曲,仿佛在感受某種無形的力場,又像是在進行某種古老而神秘的占卜,試圖解讀這“綠色方塊”的奧秘。他甚至微微歪了歪頭,墨色的發絲滑落肩頭,那專注而茫然的神情,帶著一種孩童般的天真和詭異。
空氣仿佛凝固了。收銀員女孩張著嘴,忘了催促。后面的上班族也忘了不耐煩,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氣質出塵卻行為怪異的男人。便利店里原本嘈雜的背景音——冷藏柜的嗡嗡聲、關東煮咕嘟冒泡聲、其他顧客的交談聲——似乎都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只有雨點敲打便利店玻璃窗的“沙沙”聲,顯得格外清晰。
時光的心臟在那一剎那猛地揪緊!他看到藤原靜眼中那純粹的、不摻一絲雜質的困惑,看到那只懸停在半空的、茫然無措的手,看到周圍人越來越異樣的目光……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混合著強烈的保護欲,如同洶涌的暗流瞬間沖垮了他的理智堤防!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身體先于意識行動了!
他一把推開便利店沉重的玻璃門,門上的鈴鐺發出清脆卻突兀的“叮鈴”聲,帶進一陣裹挾著雨水的冷風。他無視了收銀員和后面顧客驚愕的目光,快步走到收銀臺旁,從錢包里飛快地抽出三張一千日元的紙幣,準確地放在收銀臺上,聲音沉穩而清晰,刻意壓過了背景的雨聲:“連同這位先生的一起,麻煩快一點,謝謝。”
收銀員女孩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懵了,隨即看到時光那張在圍棋雜志上常見的臉,瞬間反應過來,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飛快地收錢、驗鈔、找零(720日元)、將飯團和水裝進印著“羅森”logo的廉價塑料袋里,動作麻利得像要逃離這個讓她窒息的詭異場景。她將袋子遞向藤原靜,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您…您的東西。”
藤原靜空茫的目光,終于從那個閃爍著綠光的謎題上移開,落在了突然出現的時光身上。那眼神依舊沉寂如深潭,但在時光遞過袋子的瞬間,時光敏銳地捕捉到,藤原靜眼底那絲短暫的困惑似乎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像是被攪動了一下,變得更加…難以名狀?那不再僅僅是針對支付機器的困惑,更像是對“事件”本身、對時光這個“變量”突然介入的茫然。他默默接過袋子,冰涼的指尖與溫熱的塑料袋觸碰時發出細微的“窸窣”聲。
“謝謝。”藤原靜對著空氣,用那清冷平板的語調,吐出了兩個字。沒有看時光,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句刻在程序里的、必要的社交辭令。
“舉手之勞。”時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像一個偶遇同僚并順手幫忙的普通前輩,目光卻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緊緊鎖住藤原靜的側臉,“藤原君似乎…不太常用這些現代的支付方式?”他試探著,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動。
藤原靜拎著那個印著藍色企鵝Logo的塑料袋,空茫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個綠色的感應器,又似乎穿透了它,投向某個遙遠而模糊的、只有他自己能感知的維度。他沉默了幾秒鐘,時間長得讓便利店的空氣再次變得粘稠。然后,他極其輕微地搖了搖頭,幅度小得如同微風拂過柳梢。
就在時光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藤原靜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夢囈般的遲疑,目光依舊停留在那個冰冷的機器上:
“它…會說話?”
時光的心跳在那一瞬間徹底漏跳了一拍!這簡短的一句話,這古怪到近乎天真的問題,卻像一道微弱卻無比清晰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時光所有的疑慮!這絕不是現代人的思維方式!這更不是一個偽裝者能問出的問題!這分明是一個來自遙遠過去、對現代科技充滿原始陌生感與純粹不解的靈魂,發出的最本真、最不加掩飾的疑問!
一股混雜著狂喜、酸楚和更深切憐惜的熱流猛地沖上時光的喉嚨!他強壓下幾乎要奪眶而出的濕潤,盡量用最平緩、最耐心的語氣解釋:“不,它不會說話。”他掏出自己那部黑色的智能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點開一個藍色的支付軟件APP界面,將它舉到藤原靜視線前方,“它只是一個感應器。當你的手機,或者一張里面有‘錢’的特殊卡片,”他指了指自己手機屏幕上的虛擬卡片圖案,“靠近它的時候,”時光將自己的手機屏幕在綠色的感應器上方約一厘米處輕輕一晃,機器立刻發出短促而清晰的“嘀”的一聲輕響。“就像這樣,它就能感應到里面的錢,然后自動扣除你需要支付的金額。錢…就通過看不見的方式,從我的這里,”他點了點自己的手機屏幕,“轉移到了便利店的這里。”他指了指收銀機。
藤原靜的目光跟隨著時光的動作,從手機屏幕移動到綠色的感應器,又回到發出輕響的機器上,最后落回時光的手機屏幕。他那雙空寂的眼眸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芒閃爍了一下,如同投入古井深處的石子終于觸底,激起一圈幾乎看不見的漣漪,隨即又迅速被深沉的寂靜吞沒。他像是理解了一個新的、復雜的、但依舊無法完全融入他認知體系的“規則”。他沒有再問“為什么”或“怎么做到”,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幅度依舊小得難以察覺,仿佛接受了一個新的、但依舊無法完全理解的“事實”。那點頭,更像是對時光解釋行為的某種確認,而非對“移動支付”原理的領悟。
他拎著那個印著“羅森”標志的廉價塑料袋,里面裝著最樸素的白飯團和礦泉水,轉身,默默走出了便利店。白色的身影穿過自動打開的玻璃門,瞬間融入門外細密的雨簾和漸濃的暮色中,仿佛一滴純凈的水滴入渾濁的河流,迅速被城市的洪流稀釋、吞沒,消失不見。
便利店的嘈雜聲——冷藏柜的嗡鳴、關東煮的咕嘟、收銀機的按鍵聲、其他顧客的交談——重新涌入耳膜,填補了剛才那短暫的真空。收銀員女孩和后面的顧客都用一種混合著好奇、古怪和些許了然的眼神打量著時光,仿佛在看一個照顧“特殊”朋友的善良人。
時光付了自己的錢(他隨意拿了一罐熱咖啡),拿起東西,也走出了便利店。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帶來一絲清醒的刺痛。他站在便利店狹窄的屋檐下,看著藤原靜消失的、被雨水打濕的昏暗街角,路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柏油路面上暈開一圈圈模糊而破碎的光圈。剛才那一幕,那短暫的對話,藤原靜眼中純粹的困惑和那句“它會說話?”,像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里,比任何棋譜都更加深刻。
那不是偽裝。
那是一種深植于靈魂的、對現代世界的全然陌生和格格不入。
是佐為!只能是佐為!
一種混雜著狂喜、酸楚和更深沉保護欲的情緒,在時光胸腔里翻涌激蕩。他找到了一條新的、微小的縫隙。日常生活的縫隙。在這最平凡、最瑣碎、最不引人注目的瞬間,在那片看似堅不可摧的空茫冰原之下,似乎真的有沉睡的靈魂在發出微弱的囈語,對這個世界最基礎的規則感到困惑和不解。保護他,不僅是為了棋,更是為了那個迷失在時空洪流中的、脆弱而珍貴的靈魂本身。這守護,不再僅僅是棋士對天才的珍惜,更是一個人對另一個迷失靈魂最本能的、不容推卸的責任。
雨,還在無聲地下著,細密而冰冷。時光撐開那把深藍色的舊傘,傘面上的雨滴匯成細流滑落。他不再停留,邁開腳步,堅定地走向藤原靜消失的方向,腳步比來時更加沉穩有力。日常的戰場,無聲的靠近,已經悄然開始。這條濕漉漉的、彌漫著便利店食物氣息的“柳町”,成了他通往那片失落靈魂的第一道真實縫隙。而縫隙之外,是更廣闊、也更險惡的日常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