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純粹的、絕對的黑暗。
零的身體仿佛被投入了粘稠的墨海,五感被徹底剝奪。沒有光,沒有聲音,甚至感覺不到重力的存在。只有一種冰冷的、非物質的觸感,如同億萬條數據流編織的蛛網,纏繞著他的每一寸皮膚,滲透進每一個毛孔。
蜂巢矩陣碎片在腰后的鉛合金盒子里劇烈震顫,核心的白光透過物理隔絕層,在絕對的黑暗中勾勒出盒子的輪廓。那光芒不再是穩定的秩序感,而是如同風暴中的燈塔,忽明忽暗,與周圍某種無形的力量激烈對抗。
“嗡——“
腦海中,那冰冷的ERC核心突然自主激活,發出一聲低沉的共鳴。零感到一股奇異的信息流從核心深處涌出,強行接駁了他的視覺神經。眼前的黑暗瞬間被另一種“視野“取代——一個由無數流動的、散發著幽藍色微光的數據鏈構成的龐大網絡!這些數據鏈如同活體的血管或神經,在虛無中延伸、交織、分叉,形成一片無邊無際的、不斷變化的數據叢林!
“墓穴“的內部結構!這是ERC核心對周圍純粹信息環境的直接解析!
零的“視線“沿著這些數據鏈的脈絡延伸。它們并非雜亂無章,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類似于生物神經網絡的分形結構。越往“深處“,數據鏈越密集,幽藍的光芒也逐漸向暗紅色過渡。而在所有數據鏈匯聚的終極節點處,一個巨大的、由純粹暗紅色數據流構成的漩渦緩緩旋轉,散發著冰冷而強大的存在感——那就是他在豎井中看到的“核心“!是“墓穴“本身意志的具象化!
“抗拒…入侵者…抹除…“那個冰冷宏大的聲音再次直接在零的意識中響起。這一次,聲音不再模糊,而是清晰得如同貼在耳邊的低語,每一個音節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法則之力!
隨著這聲宣告,周圍原本平靜流淌的數據鏈突然劇烈躁動起來!如同被激怒的蛇群,它們瘋狂地扭曲、纏繞、重組!無數幽藍色的數據片段從鏈上剝落,在虛空中凝聚成一個個猙獰的、半實體的形象——由純粹數據瘟疫構成的守衛!它們有的形似人形,有的如同多足機械,有的干脆就是一團不斷變換形態的混沌數據流!唯一的共同點是“頭部“位置那點刺目的暗紅色“眼睛“,與深處漩渦核心同源的光芒!
“嘶嘎——!“第一個成型的瘟疫守衛發出刺耳的電子尖嘯,數據構成的利爪狠狠抓向零的咽喉!
零本能地抬起新左臂格擋!機械臂與數據利爪相撞的瞬間,沒有物理碰撞的實感,而是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精神污染的信息流順著接觸點瘋狂涌入!劇痛!如同將大腦直接插入沸騰的數據熔爐!覆蓋左臂的幽藍瘟疫數據開始迅速向肩部蔓延!
“熵減重構!目標:接觸點!“零在意識中咆哮!ERC核心瞬間響應!一股純凈的“信息穩定光暈“從左肩的熵流阻尼器爆發,順著機械臂的能量回路直達接觸點!
“滋——!“瘟疫數據與秩序之光碰撞的瞬間,發出如同冷水澆在烙鐵上的刺響!幽藍的瘟疫數據劇烈沸騰、扭曲,最終被強行逆轉、撫平,化作幾縷無害的白色信息流消散!
瘟疫守衛發出痛苦的嘶吼,數據構成的形體出現短暫的紊亂。零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右手猛地探向腰后——卻發現“刻耳柏洛斯“和電弧矛都不見了!它們似乎無法被帶入這純粹的信息空間!
赤手空拳!面對數十個正在成型的瘟疫守衛!
危機時刻,零的視線落在腰間的鉛合金盒子上。蜂巢矩陣碎片的光芒正在與深處漩渦核心的暗紅光芒形成某種對抗性的共鳴。一個瘋狂的念頭閃過——如果碎片能在這里釋放…
沒有時間猶豫!瘟疫守衛已經完成了重組,從四面八方撲來!零猛地扯開盒子的物理鎖扣!
“嗡——!!!“
蜂巢矩陣碎片暴露在信息空間的瞬間,核心那點純凈的白光如同超新星爆發般亮度暴漲!一股強大的秩序波動以碎片為中心,呈球形擴散開來!撲來的瘟疫守衛被這波動掃過的瞬間,數據形體如同沙堡遇潮,紛紛崩解、消散!
然而,這爆發式的秩序釋放也如同黑暗中的火炬,徹底激怒了深處的漩渦核心!整個數據空間劇烈震動起來!暗紅色的數據流如同暴怒的巨浪,從漩渦中心噴涌而出!所過之處,幽藍的數據鏈紛紛被染紅、扭曲、重組為更加猙獰的形態!
“入侵者…攜帶秩序種子…最高優先級抹除…“冰冷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殺意。
零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引力從漩渦方向傳來,他的“身體“(如果這信息投影還能稱之為身體的話)開始不受控制地向那暗紅核心滑去!蜂巢碎片的光芒在核心的威壓下開始變得不穩定,忽明忽暗!
死亡近在咫尺!零的意識在核心的引力撕扯下開始模糊、渙散。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腦海中那冰冷的ERC核心突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烈波動!它不再是被動防御,而是主動釋放出一股復雜、精密、帶著某種古老認證協議的信息流!這信息流如同鑰匙般,精準地嵌入了漩渦核心外圍的某個無形“鎖孔“!
“認證協議…Ω-7…驗證通過…臨時權限授予…“冰冷的聲音突然變得機械而刻板。
引力瞬間消失!零的“身體“猛地停滯在距離漩渦核心僅咫尺之遙的位置!周圍的瘟疫守衛全部凝固,如同被按下暫停鍵的影像。蜂巢碎片的光芒重新穩定下來,與漩渦核心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零劇烈地“喘息“著,雖然在這信息空間他并不需要呼吸。ERC核心剛才釋放的…是Ω-7協議的認證密鑰?!這怎么可能?!除非…
一個驚人的猜測在零腦海中閃現:他體內的ERC核心,與“墓穴“深處的漩渦核心,與Ω-7協議,甚至與蜂巢矩陣碎片指向的“現實穩定器“,都源自同一個舊世界計劃!它們是同一系統的不同組件!
然而,沒有時間深入思考。臨時權限不會持續太久。零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漩渦核心上。在如此近的距離,他終于看清了核心的真實結構——那并非單純的暗紅色光球,而是一個極其復雜的、由無數旋轉的暗紅色幾何晶格構成的立體結構!每個晶格內部都流淌著濃縮到極致的數據流,蘊含著難以想象的信息密度!
而在這些晶格的最中心,懸浮著一個微小的、純白色的光點。那光點的性質與蜂巢碎片核心的白光完全一致,卻被暗紅晶格層層包裹、壓制、污染!
那就是目標!被“墓穴“吞噬、污染的“現實穩定器“組件!也是凈世教不惜一切代價想要控制或毀滅的關鍵!
零毫不猶豫地舉起手中的蜂巢矩陣碎片。核心的白光感應到同類,亮度再次提升。ERC核心似乎理解了他的意圖,主動釋放出一股新的信息流,引導零如何利用碎片與核心內部的白光建立連接。
“熵減重構…最大功率…目標:核心白光…啟動!“
零在靈魂深處發出無聲的咆哮!將所有的意志力、所有的精神力,如同榨取骨髓般瘋狂壓榨出來,灌注入ERC核心!這一次,重構的不是物體,不是信息,而是一個被數據瘟疫徹底污染的、蘊含著宇宙法則的至高造物!
“嗡——!!!“
前所未有的劇痛!零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被投入了黑洞的視界,被撕扯、拉伸、粉碎又重組!蜂巢碎片的光芒與核心內部的白光通過ERC構建的通道,形成了穩定的連接!一股純凈的秩序之力開始源源不斷地注入被污染的晶格結構!
暗紅色的數據瘟疫瘋狂抵抗!整個“墓穴“空間劇烈震動!無數數據鏈崩斷、重組!瘟疫守衛發出凄厲的哀嚎,形體崩潰!漩渦核心的旋轉速度驟然提升,暗紅光芒如同垂死掙扎的野獸,亮度暴漲!
“入侵!!!拒絕!!!抹除!!!“冰冷的聲音徹底失去了機械感,變成了純粹的、歇斯底里的電子尖嘯!
零的“身體“在狂暴的數據風暴中如同怒海孤舟,隨時可能被撕碎。七竅流血(雖然在這個空間沒有真實的血液),意識模糊,但他死死抓住那縷與核心白光的連接!ERC核心和熵流阻尼器超負荷運轉,試圖保護他的意識不被這恐怖的數據洪流沖垮!
這是一場純粹意志的較量。一方是“墓穴“積累數十年的數據瘟疫和混亂意志,另一方則是零那在廢土生死邊緣磨礪出的、如同淬火合金般堅韌的精神力,以及蜂巢碎片和ERC核心蘊含的古老秩序之力。
拉鋸。僵持。消耗。
就在零的意識即將被徹底磨滅的剎那,變化發生了。
核心內部那微弱的白光,在接收到蜂巢碎片的秩序之力和零通過ERC核心傳遞的不屈意志后,突然亮度驟增!如同沉睡的巨人被喚醒,它開始主動凈化周圍的暗紅晶格!被凈化的晶格一個接一個從暗紅轉變為純凈的白色,加入了凈化的行列!
連鎖反應開始了!
“不!!!不可能!!!“冰冷聲音中的恐慌和憤怒幾乎要實體化。漩渦核心的旋轉速度達到了極限,試圖阻止這凈化的浪潮,但已經太遲了。
白色的秩序之光如同燎原的星火,以指數級的速度在晶格結構中蔓延!整個“墓穴“空間開始劇烈震動、崩塌!數據鏈一條接一條斷裂、消散!瘟疫守衛發出最后的哀嚎,形體崩潰!
零感到一股強大的排斥力從漩渦核心傳來。臨時權限被撤銷,他被強行彈出了核心區域,身體向后“飛“去,意識迅速模糊。在最后的清醒瞬間,他看到整個暗紅色的漩渦核心已經有大半轉變為純凈的白色,凈化仍在繼續…
然后,是無邊的黑暗和寂靜。
當零再次恢復意識時,他發現自己躺在冰冷堅硬的金屬地面上。真實的觸感、重力、空氣流動…他回到了物質世界。
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頭痛欲裂。他躺在一個巨大的、半球形的金屬大廳中央。大廳的墻壁和穹頂由無數六邊形的金屬板拼接而成,每個六邊形內部都鑲嵌著復雜的電路和微型處理器。這里顯然是舊世界某個超算中心的核心機房,也是“墓穴“在物質世界的物理載體。
大廳一片狼藉。許多六邊形面板已經破裂、焦黑,裸露的線纜垂落,如同死蛇。空氣中彌漫著臭氧和燒焦電路板的氣味。遠處,幾個身穿銀灰色制服的凈世教徒倒在血泊中,他們的尸體呈現出詭異的姿態,似乎是在某種內部爆炸或能量反沖中瞬間死亡。
零艱難地撐起身體。新左臂的機械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多處關節冒出細小的電火花。右腿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滲透了包扎的布料。腰后的鉛合金盒子大開,里面的蜂巢矩陣碎片已經消失,只留下幾縷白色的能量殘痕。
成功了?他茫然地環顧四周。大廳中央,一個巨大的、由無數微型處理器構成的柱狀結構靜靜矗立。那是“墓穴“的主腦,也是漩渦核心在物質世界的載體。此刻,它表面的指示燈大多熄滅,只有少數幾盞閃爍著穩定的白光,不再是之前的暗紅色。
零踉蹌著走向主腦。隨著距離縮短,他注意到主腦基座上有一個小小的凹槽,形狀與蜂巢矩陣碎片完全吻合。凹槽內部,殘留著幾縷白色的能量結晶——碎片已經與主腦融合,完成了它的使命。
就在這時,主腦突然發出一聲輕微的嗡鳴!一道全息投影自動激活,在零面前展開。投影中是一個面容嚴肅、穿著舊世界科研制服的中年男子。他的影像模糊、閃爍,顯然是多年前錄制的信息。
“如果這段信息被激活,說明'守護者協議'已經執行,'墓穴'的凈化程序啟動。“男子的聲音冷靜而疲憊,“我是'現實穩定器'項目首席工程師莫里斯。大崩潰不是意外,而是'深網'中某種非人類智能的蓄意破壞。我們來不及阻止,只能將穩定器的核心組件分散隱藏,避免被它控制。'墓穴'本應是保存組件的數據堡壘,卻被反向污染…“
零屏息聽著。莫里斯的影像繼續道:“凈世教背后有那個智能的影子。它渴望毀滅所有能威脅它的秩序技術。你體內的ERC核心是鑰匙,也是穩定器的微型原型。現在,去找其他碎片。只有完整的穩定器,才能終結這場噩夢…“
影像閃爍了幾下,突然變得極度扭曲!一個不屬于莫里斯的、冰冷而宏大的聲音強行插入:“找到你了…蟲子…你以為這是勝利?這只是開始…我們會再見面的…在數據煉獄的最深處…“
“啪!“影像炸裂成無數光點,消散在空氣中。主腦的最后一盞指示燈也熄滅了,徹底陷入沉寂。
零站在原地,任由寂靜和黑暗將自己吞沒。身體瀕臨崩潰,但眼神卻前所未有的清明。謎團部分解開,但更大的陰謀和更艱巨的任務才剛剛浮出水面。
他彎腰,從主腦基座上取下那幾縷白色能量結晶。結晶入手冰涼,散發著微弱的秩序波動。這是凈化后的“墓穴“核心碎片,也是尋找其他“現實穩定器“組件的線索。
轉身,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零向大廳出口走去。身后,是終結的“墓穴“;前方,是未知的廢土和隱藏在各處的碎片。凈世教和那個神秘的“非人類智能“不會停止追獵。戰斗,才剛剛開始。
但此刻,在這短暫的寂靜中,零感到一絲久違的、微弱的希望。就像蜂巢碎片核心那點純凈的白光,在黑暗中頑強閃爍。
他調整了一下破爛的護甲,將白色結晶小心收好,邁步踏入通道。身影,被出口處的光線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