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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詭誕迷障

泥濘的山路盡頭,是凝固的黑暗。陳Sir如同被叢林吞沒的幽靈,徹底消失在搖晃的鐵皮車廂和彌漫的血酒腥氣之中,留下的那枚銀色打火機在李哲掌心冰冷刺骨,像一個無聲的絕筆。帶路向導(一個沉默寡言的撣族漢子,陳Sir在混亂前最后一刻低聲指定的)舉著昏黃的風燈,燈焰在粘稠如墨汁的雨林夜色中微弱晃動,如同墳塋的幽光,勉強照亮腳下被巨大樹根拱起、滑膩濕冷的泥濘小徑。空氣中彌漫著樹木潰爛的濃烈甜腥、土地深處散發的鐵銹味濕氣、以及某種動物尸體在高熱潮濕中緩慢腐敗后散發的、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腐尸惡臭。無數巨大的樹根虬結成巨蟒般的藤網,在燈光搖曳的陰影里無聲蠕動。頭頂是密不透風的墨綠屏障,遮蔽了最后一絲星光,空氣是凝固的、飽含水分的、令人窒息的溫熱棉絮。

向導的膠鞋踩碎枯葉的聲響,是這死寂世界里唯一的活物證明。李哲渾身的肌肉繃得像巖石,每一步都踏在心跳的邊緣。風燈微光勉強照亮前方,村落邊緣的輪廓終于浮現——不是預想中的竹樓吊腳群落,而是零散分布、風格雜糅的墳冢:幾間簡陋的滇南式破敗青瓦平房夾在一群低矮的、用棕櫚葉或油氈覆蓋的佤族(Wa)草頂棚屋中間。一截斷裂的、刻著模糊菩薩像的漢白玉石碑斜插在入村的泥路旁,像一具被遺忘的脊椎。空氣里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劣質線香的煙氣混雜在濃烈的腐尸氣中,詭異且令人不安。

村子死寂。狗吠都沒有。只偶有幾聲夜梟撕裂布帛般的凄厲尖嘯在遠處響起。低矮的窗口沒有任何光亮泄出,仿佛窗戶后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無聲凝視著不速之客。向導在村口一間稍大些的、竹木結構與瓦片屋頂拼湊的棚屋外停下腳步(依稀還能分辨出曾是座小廟的輪廓)。他用風燈桿有節奏地敲擊了幾下朽壞的門框,聲音沉悶壓抑,如同敲擊棺木。里面沒有絲毫回應。

時間在粘稠的黑暗中凝固。終于,黑暗中傳來極輕微的木質摩擦聲。門開了一條不足一拳的縫隙。縫隙里,一點微弱的油燈火光顫抖著出現,映照出一張只有半張臉的老婦人面容——那半張臉,如同被揉搓過的、深褐色的粗糙皮革,布滿深刻的、如同遠古巖畫般的幾何紋面刺青,深藍色的線條扭曲盤繞,遮住了大半張面頰和額頭,一直延伸到脖頸深處。渾濁得如同污水潭的眼睛鑲嵌在皺紋和刺青的深壑里,毫無波瀾,像兩口枯井,倒映著門外風燈幽微的光點。這景象讓李哲脊背瞬間爬滿冰涼的粘液!

向導用低沉急促的本地土語(佤族與滇南語混合)對著門縫快速說了幾句,同時用手隱蔽地指向后方雨林的更深處(Pai Ni Dt的方向?)。那獨目(半張臉)老婦渾濁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掠過向導的臉,最后落在李哲身上。那目光穿透力極強,帶著一種能凍結骨髓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排斥。

毫無表情。沒有邀請,沒有阻擋。門縫后的陰影里,傳出老婦人沙啞得如同鈍刀刮骨的聲音,夾雜著破碎的佤語單詞和明顯走調的云南方言碎片:“走……后頭……河溝……爛屋……只能睡地……敢亂動……眼睛……會爛掉……”每個破碎的音節都像冰冷的毒蟲鉆進耳膜。門縫被完全推開,只夠一人側身而入,隨即在身后無聲合攏,隔絕了風燈微光。腐爛的尸臭味如同實體般濃稠地灌滿鼻腔。

棚屋內部低矮,彌漫著油燈油煙、陳年汗漬、草藥苦澀和難以言喻的霉朽氣味。中央的地上鋪著幾張破爛不堪的竹席。屋角供奉著一個極其簡陋的神龕:一塊發黑的木板懸在墻上,上面歪歪扭扭貼著一幅褪色嚴重、紙張脆裂的菩薩畫像(漢傳佛教風格),畫像下方沒有香爐,只胡亂放著一小簇干枯霉爛的植物(似乎是某種草藥),旁邊竟然還有一個極其簡陋的木頭十字架(做工粗糙到像是孩童玩具),胡亂地插在粘稠的油漬里。供奉的既非時鮮,也非香火,而是……幾塊顏色發黑、干癟脫水的水果皮(香蕉?)和一堆爬滿細小白色蛆蟲的腐爛肉塊!蠕動的白點在昏黃油燈下折射出詭異的光。

李哲胃部劇烈痙攣,強行忍住嘔吐的欲望。向導神情麻木,似乎習以為常,徑直走向最角落的一張爛竹席坐下,蜷縮著閉目。李哲選了靠門、相對干凈些的席子坐下,但屁股下只感到堅硬冰涼,地面的寒意立刻透骨而入。黑暗中,一種絕對的、被無數視線穿透的窺伺感如同蛛網般將他死死纏繞。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

時間緩慢流逝,油燈光焰不時跳躍一下,將佤族老婦那張布滿恐怖刺青的半張臉在墻壁上投射出巨大而扭曲搖曳的幻影。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突然響起一陣異常沉悶而緩慢的鼓聲:“咚……咚……咚……”像一顆疲憊的心臟在衰竭前最后的搏動。鼓點極其單調,卻帶著一種穿透土墻的原始力量,震得棚屋地面的浮塵都微微顫動。

緊接著,一陣如同金屬刮擦陶器的、凄厲扭曲的哭嚎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夜空的死寂!那聲音飽含絕望和巨大的痛苦,尖銳得刺破耳膜!一個女子?聲音從村子中心位置傳來!

向導猛地睜開眼!渾濁麻木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驚懼!半張臉老婦人也如同瞬間驚醒般站起身,那只渾濁的眼睛在昏黃燈光下急劇收縮!她動作異常麻利地拿起一盞新的、燈油更渾濁的陶土油燈。

向導急促地低喝一聲,示意李哲別動,但老婦人卻已拉開門栓。屋外的濃重黑暗里,已能聽見許多細微的腳步聲如同沙鼠般在泥濘中快速移動,悉悉索索涌向聲音來源。老婦人回頭看了李哲一眼,那目光不是邀請,更像是冰冷的警示——想活命就看,看完就忘。李哲心臟狂跳,沒有猶豫,起身跟上,向導緊隨其后。

村子中心一小片稍平坦的泥濘空地。空地上已有數十人無聲地圍成一圈。人群里有滇南華人老弱,但更多的是穿著破舊佤族服飾的男人和包裹頭巾的女人。所有人臉上都籠罩著一層深深的恐懼和麻木的敬畏,目光死死盯著空地中央,連呼吸都刻意壓得極低。

空地中央,只有幾塊被半干涸血污浸染成深褐色的粗糲石頭。一個穿著骯臟黑袍(材質不明,似土布也似獸皮)的佤族老婦人跪在石頭前。她臉上涂滿慘白的面粉(或石灰?),勾勒出詭異猙獰的幾何圖案。額頭和眼皮上沾滿暗紅色干涸的粘稠液體(血?)。她佝僂著身體,干枯如雞爪的雙手捧著一個小小的、粗糙捏制的土陶盆。盆里裝著黏稠的半透明液體和……一枚灰白色的、沾著血跡的禽類頭骨(似乎是烏鴉?)!她身體前后晃動,喉嚨里持續不斷地發出那種如同金屬刮擦的、尖銳扭曲、令人極度不適的哭嚎!那聲音完全脫離了人類表達的范疇,像一種精神撕裂后的外在顯化。

旁邊跪著一個三十多歲的佤族漢子,赤裸上身,肌肉精瘦緊繃,面皮青白,眼神渙散,布滿血絲的眼眶里是巨大的恐懼。他跪在地上簌簌發抖。

突然!那哭泣嚎叫的靈媒老婦人身體猛地一頓!哭嚎聲戛然而止!那雙渾濁發黃的眼球在油燈光線里猛地向上一翻!眼白占據了整個眼眶!只剩下一個無神的慘白空洞!喉嚨里發出沉悶的“咕嚕”聲,如同卡著濃痰。

她枯瘦的手指猛地松開陶盆(盆里的粘液和頭骨落在血污石上!),痙攣般地抓住幾根插在面前泥土里的干枯硬羽。羽毛是純黑色的。她用指甲撕掉羽毛根部的一小截絨羽,然后將那幾根光禿禿的黑色羽桿,用一種極其怪誕、仿佛折斷枯骨的手法,“啪!啪!”地折斷!隨即,雙手顫抖著,極其虔誠、也極其詭異地將那些斷開的黑色羽桿殘片,擺放在面前那灘被血污浸透的泥地上……

光線昏暗,但李哲的瞳孔卻在瞬間驟縮至針尖大小!

那些被隨意放置的黑色羽桿斷口……形成的凌亂指向和構成的線條……竟然極其清晰地組成了幾個他再也熟悉不過的扭曲符號!與檳城妹妹書桌上那枚裂紋佛牌、與他懷中木匣內半塊焦黑佛牌上的部分扭曲藤蔓紋路、與宛宛舊日記本里反復描繪研究的神秘烙印——驚人地局部重合!線條的扭曲弧度,那種盤繞如蛇的詭異感……一模一樣!

李哲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

那靈媒老婦人喉嚨里的“咕嚕”聲驟然拔高,翻著白眼,用一種極度非人的、仿佛來自地獄深淵的滯重沙啞聲調,發出斷斷續續、夾雜著佤族古語和破碎漢語的宣告,每一個字都像石頭砸在冰面上:

“山……下的精怪……鉆……你眼睛……(指跪著的漢子)……用血……用骨……用……沾水的羽……趕回去……埋……后山……埋到……新鬼哭、舊鬼嚎的地方去!……不然……種子爛在地里……肉……爛在骨頭上!”

她說話的同時,左手猛然抓起一把地上的濕泥,狠狠地糊在那跪著的漢子臉上,動作狠厲如同砸下一塊石頭!污泥幾乎塞滿了那漢子的口鼻!與此同時,她那沾滿暗紅污垢的右手食指,卻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在那攤泥地上用斷羽桿組成的詭異符號中央一點,猛地急速畫了一個極其復雜的、仿佛藤蔓纏繞人形、帶著猙獰分叉的終結符記!那筆觸像用鋼針刻劃,帶著最后的決絕詛咒!而那個符號的終結收尾——那道尖銳的分叉——竟與李哲所有線索拼湊出的佛牌核心紋路中,象征著終極裂痕的紋樣走向——完全吻合!

符號畫下的瞬間!旁邊一個佤族老者(似乎是村長)厲聲低喝一句古奧土語。幾個同樣赤裸上身、面無表情的青壯佤族漢子立刻上前!動作粗暴,如同拖拽死狗般,將那個被污泥糊面、窒息掙扎幾乎昏厥的男子強行拖離現場!拖行的方向正是村子后山那片更深濃的、被低矮灌木和巨大橡膠樹干陰影吞噬的黑暗!

人群如同得到某種無聲指令,迅速而又死寂地各自散開,遁入周圍黑暗里的棚屋草舍中,腳步聲頃刻消失。只剩下空地中央那靈媒老婦人,如同被抽掉骨骼般頹然癱軟在沾滿血污的石頭上,劇烈喘息,慘白的面粉和額頭的暗紅污跡在油燈下妖異晃動。那個用黑色斷羽桿擺成的、如同復制佛牌紋路的詭秘符號,靜靜躺在粘稠的血污泥地里。

向導面色慘白如紙,低聲催促李哲快走。李哲卻僵硬地站在原地,目光死死盯著那泥地里的符號,如同被磁石吸引。他喉嚨發緊,努力擠出幾個被汗浸透、走了調的中文詞匯:“……那……外鄉……女人……來過?扎馬尾辮?……”

聲音干澀破碎,在空曠的死寂中如同枯葉摩擦。

一直癱軟喘息的老婦人聞聲猛地抬起頭!翻白的眼珠早已恢復正常,那雙渾濁的黃眼珠里不再是空洞,而是爆發出一種極其濃烈的、混雜著驚懼、厭惡和某種近乎憐憫的復雜光芒!她盯著李哲,喉嚨里發出急促的氣音,像是在驅趕致命的瘟神。她用沾染泥濘血跡的枯指,猛地指向空地后方——那片剛剛拖走“中邪者”的、通往橡膠林方向的濃重黑暗,聲音沙啞撕裂,每一個詞都帶著詛咒般的分量:

“滾開……滾去……那個地方!她只停留……給干面包……問路!……然后……自己跑……跑進了‘鬼園’(她用了一個佤語和漢語混雜的古怪發音詞——“Guai Yuan”)!”

老婦人身體劇烈搖晃著,艱難撐起上半身,眼中那種濃烈的驚恐達到了頂點,她指著橡膠林方向,聲音撕裂得如同破布,每一個混雜著佤族土語和破碎漢語的音節都帶著瀕死的尖叫意味:

“臟地方!埋著的根都爛了!本地鬼(靈)在里面哭了幾十年……不夠!新來的鬼(靈)又死在那里!更兇!更餓!骨頭都……啃碎了!別靠近!別問!再問……它們聞見你的味兒……今晚就來找你!啃斷喉嚨!吸干腦子!”

她的手指僵硬地戳向被濃重黑暗吞噬的橡膠林深處,身體因極度的恐懼和詛咒的力道而不住顫抖,油燈在她手中瘋狂搖曳,將鬼魅般的光影投射在四周如墻般圍攏的黑暗里。她最后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咒釘,深深嵌入李哲的心臟:“新來的鬼……啃碎了……今晚就來找你!”

向導猛地抓住李哲的胳膊,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將他拉向棚屋的方向!力道大得驚人!如同躲避驟然襲來的致命瘟疫!老婦人佝僂的剪影在狂亂燈光下搖晃著,如同一尊在幽冥地府邊緣狂舞的、詛咒生靈的鬼魅泥偶。她的目光穿透昏暗,死死黏在李哲身上,那種凝聚了極致恐懼的穿透感,幾乎要將他的魂魄凍穿!油燈的火苗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中,驟然劇烈跳動起來,仿佛有無形之物正對著它吹出陰風!

夜梟凄厲的尖嘯猛地撕裂頭頂凝固的黑暗。遠處橡膠林那無垠的、如同巨獸蹲伏的濃墨剪影深處,仿佛有無形的磨牙聲幽幽響起,混雜著泥土被扒開的細微窸窣……如同回應那絕望的詛咒。冰冷的腐尸氣息瞬間濃稠數倍,沉沉地壓了下來!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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