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沉重如鉛。
意識在無邊的冰冷與劇痛中沉浮,如同被卷入歸墟漩渦的殘骸。靈魂被祠堂大陣核心陣圖的狂暴信息沖刷得支離破碎,又在“鎮獄”那冰冷浩瀚的前世記憶錨點下,艱難地重新凝聚、拼合。每一次意識的碎片相互觸碰,都帶來撕裂星辰般的劇痛。
“坎離逆轉…坤位虛浮…震煞引而不發…煉魂之陣…”
“鎖孔…鑰匙…持鑰之手…混亂源…”
“縫隙…窺見了…”
冰冷的意念如同破碎的冰凌,在意識的深淵中無序地碰撞、回響。祠堂鎮壓大陣那繁復到令人絕望的結構、冰冷惡毒的運轉邏輯、與他血脈靈魂緊密相連的枷鎖節點……如同烙印在靈魂上的酷刑圖卷,清晰無比,帶來深入骨髓的寒意與滔天的恨意。
身體的感覺一點點回歸。
冰冷,僵硬,如同被封在萬年玄冰之中。濃重的血腥味充斥著鼻腔,源自七竅,也源自左手手腕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失血過多帶來的眩暈感如同潮水,一波波沖擊著殘存的意識。更可怕的是體內那股肆虐的陰寒——祠堂大陣反噬的冰冷能量如同跗骨之蛆,與深植檀中穴的天道詛咒之力內外勾結,瘋狂侵蝕著他僅存的生機。經脈像是被無數冰針穿刺,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帶來全身性的、刀割般的劇痛。
他幾乎成了一個空殼,一個被痛苦和冰冷填滿的、瀕臨破碎的容器。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靈魂深處,那片剛剛被強行烙印下的祠堂陣圖光芒,如同受到某種無形力量的牽引,驟然劇烈地波動起來!而在那冰冷陣圖光芒的映照下,一個之前僅模糊浮現輪廓的印記,終于徹底顯露出了它的真容!
它深邃,幽暗,仿佛由最純粹的虛無凝聚而成。印記的形態難以用語言描述,非圓非方,不斷變幻流轉,時而如同吞噬一切光線的黑洞漩渦,時而又似萬物終結、重歸混沌的起點。一種蒼茫、古老、帶著萬物終結與初始雙重意蘊的恐怖氣息,從中彌漫而出。這氣息冰冷死寂,卻又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足以令諸天法則都為之扭曲顫栗的至高威壓!
**歸墟印記!**
這個名字如同宿命的箴言,直接烙印在李晏殘存的意識核心!
嗡——!
歸墟印記顯現的剎那,一股無法抗拒的、冰冷至極的吸力猛地爆發!目標,赫然是那些正在他體內瘋狂肆虐、來自祠堂大陣反噬的陰寒能量!以及……那深植于檀中穴、不斷侵蝕生機的天道詛咒之力!
如同長鯨吸水!
那些冰冷、惡毒、足以凍結尋常修士神魂的能量,在歸墟印記面前,竟如同遇到了終極克星!它們被強行剝離、撕扯,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見的慘白與暗灰色氣流,瘋狂地涌向靈魂深處那深邃的漩渦印記!
“呃啊——!”
一種比之前靈魂撕裂更詭異、更徹底的痛苦席卷了李晏!那并非能量沖擊的痛苦,而是生命本源被強行掠奪、被拖拽向終極虛無的恐怖體驗!他的意識仿佛被強行拉長,投入了一條由冰冷與終結構成的時光長河!
幻象,鋪天蓋地!
他看到星辰在冰冷的光華中熄滅、坍縮,化作吞噬一切的黑洞;他看到浩瀚無垠的宇宙在無聲的寂滅中走向熱寂,萬物歸塵;他看到時間長河的盡頭,是無盡的冰冷與黑暗,一切輝煌、愛恨、存在與意義,最終都歸于永恒的寂靜——歸墟!
這便是萬物的終點!這便是天道也無法逃脫的終極宿命!
“歸墟…非終點…亦為…起點…”
一個宏大、冰冷、仿佛由無數世界寂滅之音匯聚而成的意念,直接轟入他的意識。沒有情緒,只有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法則宣告。
“承載吾之印記…汝即…歸墟之使…湮滅…即汝之道…”
“引…萬靈…歸寂…”
冰冷的信息如同洪流,沖刷著李晏瀕臨崩潰的意識。歸墟之力的本質、引動之法、其代表的湮滅法則……無數破碎的感悟強行灌入!與此同時,那枚歸墟印記在瘋狂吞噬了體內肆虐的陰寒能量和部分詛咒之力后,變得凝實了一絲,其散發出的終結氣息也愈發清晰、強大!
幻象消散。
李晏猛地睜開雙眼!瞳孔深處,一點深邃到仿佛能吞噬光線的幽暗漩渦一閃而逝,隨即隱沒,只留下比寒潭更冰冷的死寂。身體依舊冰冷劇痛,失血帶來的虛弱感如同沉重的枷鎖,但靈魂深處那枚歸墟印記的存在,卻像一顆冰冷的恒星,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力量與……絕對的寂滅意志。
窗外,祠堂方向傳來的無形搜索羅網,已然逼近小院!那充滿了憤怒、驚疑與森然鎮壓意念的波動,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浸透了整個空間!是族長李承淵!他親自來了!帶著大陣被強行沖擊后的滔天怒火!
“李晏!滾出來!”一聲飽含靈力的怒喝如同驚雷,在風雪呼嘯的夜空炸響,震得小院破敗的門窗簌簌發抖!無形的威壓如同山岳般轟然壓下!
來了!最后的清算!
沒有時間思考!求生的本能與歸墟印記帶來的冰冷意志瞬間主宰了身體!李晏強忍著仿佛要散架般的劇痛,猛地從冰冷的血泊中翻滾起身!動作僵硬而踉蹌,卻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狠厲!
他看也不看門口,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狠狠撞向屋內唯一一扇破舊的木窗!
“咔嚓!”木屑紛飛!單薄的身體裹挾著寒風與雪花,重重摔落在小院冰冷的積雪之中!
幾乎在他破窗而出的同時!
“轟隆?。?!”
小院那扇本就搖搖欲墜的木門,連同半面土坯墻壁,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轟然炸碎!木石碎塊混合著積雪四處飛濺!
煙塵雪霧彌漫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如同魔神般踏入小院!正是族長李承淵!他臉色鐵青,雙目赤紅,身上深青色的錦袍沾著點點暗紅的血跡(正是他之前在祠堂被反噬所傷),周身散發著狂暴的靈力波動和滔天的殺意!他身后,跟著數名氣息強悍、同樣面帶驚怒的家族執法長老!
李承淵的目光如同兩道冰冷的閃電,瞬間鎖定了雪地中正掙扎著爬起的李晏!看到他蒼白如鬼的臉、七竅殘留的血跡、左手腕那道深可見骨、仍在滲血的傷口,以及那破舊單衣上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紅……李承淵眼中的殺意瞬間暴漲到了極致!
“果然是你這孽障!”李承淵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每一個字都帶著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審判,“引動祠堂大陣,致使祖宗不安,族人受創!身負如此邪異之力,留你不得!”
最后一個字落下,李承淵根本不給李晏任何辯解的機會(或者說,在他心中,早已無需辯解)!他并指如劍,朝著雪地中那道搖搖欲墜的身影隔空一點!
“鎮!”
嗡!
祠堂方向,一股浩瀚磅礴的香火念力被瞬間引動!伴隨著李承淵的靈訣,虛空中驟然凝結出三道粗大無比、由無數金色符文纏繞而成的鎖鏈!鎖鏈上流淌著莊嚴而沉重的家族意志,散發著禁錮一切、鎮壓邪祟的恐怖威壓!如同三條來自祖宗靈位的憤怒蛟龍,撕裂風雪,帶著刺耳的破空尖嘯,朝著李晏的頭顱、胸口和丹田要害,狠狠貫穿而下!
鎖鏈未至,那恐怖的鎮壓意念已如同無形的巨山,轟然壓在李晏身上!本就重傷虛弱的身體猛地一沉,腳下的積雪瞬間炸開,膝蓋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幾乎要當場跪倒!靈魂深處,那祠堂陣圖的烙印更是瘋狂閃爍,引動著血脈枷鎖,讓他體內的靈力(盡管微弱)瞬間凝滯!
生死一線!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李晏眼中那冰冷的死寂驟然化為實質的瘋狂!
“歸墟…湮滅!”
一個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冰冷到不含一絲情感的意念咆哮轟然炸響!
他不再壓制!不再隱藏!將剛剛從幻象中獲得、還極其微弱且難以掌控的那一絲歸墟之力,混合著靈魂深處滔天的恨意與求生欲,不顧一切地引動!目標,并非那三條足以將他碾成齏粉的香火鎖鏈,而是——腳下的大地!
他沾滿鮮血的左手(正是割腕的那只),猛地狠狠拍在身下冰冷堅硬的凍土之上!手腕傷口崩裂,更多的鮮血涌出,瞬間染紅了掌下的積雪和泥土!
嗡——!
一股難以言喻的、充滿終結與湮滅意味的冰冷波動,以他染血的手掌為中心,驟然擴散開去!
這股波動微弱、混亂,卻帶著一種觸及世界本源的恐怖特質!
轟隆隆——!
整個小院,連同周圍數十丈范圍的地面,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脆弱冰面,猛地劇烈震動起來!一道道深不見底的漆黑裂縫,如同猙獰的傷疤,瞬間在雪地、凍土、甚至小院的石基上瘋狂蔓延、撕裂!地底深處,積蓄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精純而陰寒的地脈陰煞之氣,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冥河,被那股歸墟湮滅之力粗暴地引動、牽引!
“噗——!”強行引動這遠超自身掌控極限的力量,李晏如遭重擊,再次狂噴一口鮮血,身體搖搖欲墜,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幾乎徹底沉淪。
然而,效果立竿見影!
那三條由香火念力凝聚、帶著無匹鎮壓之威的金色符文鎖鏈,在即將洞穿李晏身體的剎那,被下方驟然爆發的、混亂狂暴的地脈陰煞之氣狠狠一沖!
嗤嗤嗤——!
如同燒紅的烙鐵浸入冰水!莊嚴的金色符文鎖鏈與污穢陰寒的地煞之氣劇烈碰撞、湮滅!鎖鏈上流轉的金光瞬間黯淡,構成鎖鏈的符文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變得明滅不定!三條鎖鏈的軌跡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地脈本身的混亂力量強行扭曲、阻滯!
“什么?!”李承淵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引動地脈?邪魔外道!”
他身后的幾位執法長老更是駭然失色!引動地脈之力,這絕非一個體弱多病、從未得到家族真傳的十幾歲少年所能做到!這絕對是某種禁忌的、邪惡的力量!
趁著鎖鏈被地煞陰氣阻滯的這電光石火的一瞬!
李晏眼中兇光暴閃!求生的本能壓倒了身體崩潰的劇痛!他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身體如同鬼魅般,朝著小院角落一處因地面撕裂而暴露出的、通往李府復雜下水甬道的破口,猛地撲了下去!
“攔住他!”李承淵驚怒交加,厲聲咆哮!手中靈訣再變,試圖強行穩定那三條被陰煞侵蝕的香火鎖鏈。
幾位執法長老也反應過來,紛紛怒喝著出手!數道凌厲的靈力光芒如同匹練,斬向李晏消失的洞口!
轟!轟!轟!
靈力轟擊在破口處,炸得碎石泥土飛濺,煙塵彌漫!但李晏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下方深沉的黑暗甬道之中。
“追!”李承淵臉色鐵青得可怕,一步踏到洞口邊緣,強大的神識如同潮水般涌入下方黑暗復雜的甬道,瘋狂搜索。
片刻之后,一名長老臉色難看地回報:“族長,下方甬道錯綜復雜,岔道極多,且有大量陰煞穢氣殘留,干擾神識……那孽障…氣息消失了!”
“消失了?!”李承淵猛地轉身,目光如同噬人的兇獸,死死盯著李晏消失的那個破口,以及破口周圍地面上,那一道道被歸墟之力和地脈陰煞撕裂的、如同黑色蛛網般猙獰的裂縫。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洞口邊緣,一塊被掀翻出來的、原本深埋地下的玄黑色基石碎片上。那是祠堂大陣延伸至此的、作為能量節點之一的基石!此刻,在那玄黑色的石面上,赫然殘留著幾道極其細微、卻散發著冰冷湮滅氣息的……暗灰色紋路!如同被某種無形之力腐蝕留下的傷痕!
那是歸墟之力留下的痕跡!
李承淵死死盯著那幾道暗灰色的紋路,一股寒意,比這冬夜的風雪更甚,猛地從脊椎骨竄起,瞬間凍結了他的四肢百?。∷従徧痤^,望向祠堂的方向,眼神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悸、憤怒,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恐懼。
“引動地脈…侵蝕陣基…”他喃喃自語,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此子…已成家族心腹大患!其力…其力近乎邪魔!”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聲音如同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徹骨的寒意與決絕:
“傳令!封鎖全城!掘地三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凡能提供此孽障蹤跡者,重賞!凡包庇隱匿者…以叛族論處,格殺勿論!”
冰冷的殺令在風雪中回蕩,宣告著一場席卷整個李府乃至青嵐城的血腥追捕,正式拉開帷幕。
小院角落,一叢被積雪覆蓋的枯萎灌木陰影中,一雙充滿驚駭、怨毒與難以置信的眼睛,死死盯著李晏消失的洞口和李承淵暴怒的身影。正是之前被李晏嚇破膽的李霖!他奉李承淵之命暗中監視,卻目睹了這顛覆認知的一切!
“他…他怎么能…”李霖的身體在寒風中劇烈地顫抖著,牙齒咯咯作響,眼中充滿了嫉妒與恐懼交織的瘋狂,“那力量…是我的!必須是我的!”他如同受驚的老鼠,悄無聲息地縮回更深的黑暗,一個更加陰毒的念頭在心中瘋狂滋生。
幽深、冰冷、彌漫著污穢惡臭的下水甬道深處。
李晏的身體重重地摔在粘稠冰冷的污泥之中。最后一點力氣耗盡,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意識沉淪前,唯一感知到的,是靈魂深處那枚歸墟印記,在吞噬了部分地脈陰煞和詛咒之力后,正散發著微弱卻恒定的、冰冷死寂的幽光。
以及,那烙印在靈魂中的祠堂陣圖,其核心處,一個原本被重重迷霧遮掩的節點,在歸墟之力的映照下,似乎正隱隱顯露出一個極其微小、卻與歸墟印記形態有著微妙相似的…古老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