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深處吞噬了老獵戶的黑暗，如同巨獸的咽喉，無聲地嘲笑著這群傷痕累累的闖入者。濃稠的血腥味、燒焦皮毛的惡臭和刺鼻的硝煙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肺葉上。鬼面蝠的尖嘯和士兵的慘嚎似乎還在狹窄的巖壁間回蕩，留下揮之不去的耳鳴和心悸。

“清點！”張副官張振武的聲音像是淬了冰的刀片，在壓抑的死寂中割開一道口子。他軍裝的下擺被黑血和污穢浸透，臉上也濺了幾點暗紅，帽檐下的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冷，更硬，像兩塊毫無溫度的寒鐵。

士兵們驚魂未定地互相張望，清點著身邊熟悉的面孔。

“報告…報告長官！李鐵柱…沒了！”一個士兵帶著哭腔，指著地上那具脖頸幾乎被撕裂、血已流盡的尸體。

“王二狗…重傷！”另一個士兵指著被蘇婉清緊急包扎了臉部的同伴。王二狗被布條包裹的頭部只露出半只驚恐萬狀的眼睛和扭曲的嘴巴，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身體間歇性地抽搐。

“還有…向導跑了…”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絕望。

“死了的，就地掩埋！重傷的…留下水和藥，能不能活，看他造化！”張振武的命令沒有絲毫猶豫，冰冷得如同在處置一堆破銅爛鐵。他的目光掃過王二狗那張被血污布條包裹、仍在抽搐的臉，沒有任何停留，仿佛那只是一件需要處理的障礙物。

兩個士兵麻木地應聲，用刺刀在濕滑的碎石地上費力地刨著淺坑。鐵器刮擦巖石的聲音在死寂中異常刺耳。他們將李鐵柱的尸體拖入坑中，匆匆覆上碎石。王二狗被拖到通道角落，塞了一壺水和一小包止血粉在他身邊。他那只未被包裹的眼睛死死瞪著眾人離去的方向，充滿了極致的痛苦和怨毒，喉嚨里發出更加急促的“嗬嗬”聲，像漏氣的風箱。

蘇婉清默默看著這一切，緊抿著嘴唇，臉色蒼白。作為醫生，她本能地抗拒這種拋棄行為，但理智告訴她，在這絕境中，帶上一個重傷員，等于給所有人判了死刑。她蹲在王二狗身邊，快速檢查了他的脈搏和瞳孔，又給他注射了一支嗎啡止痛。看著他那只充滿血絲、死死瞪著的眼睛，一股寒意順著她的脊椎爬升。她注意到，王二狗暴露在外的、未被布條包裹的耳廓邊緣，被抓破的細小傷口處，皮膚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暗、腫脹，甚至隱隱透出一絲不祥的黑氣。這潰爛的速度和形態…與之前那個死在醫院的病人如出一轍！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走！”張振武不再看角落里的王二狗，手一揮，率先端著步槍，手電光柱重新刺向前方未知的黑暗。幸存的士兵們強打精神，握緊武器，帶著劫后余生的恐懼和對前路的絕望，重新列隊。

羅七爺用一塊沾濕的破布仔細擦拭著金剛傘傘面上粘稠的黑血和碎肉，渾濁的眼睛警惕地掃視著四周濕漉漉的巖壁。陳啟明臉色難看，他蹲下身，仔細檢查著剛才鬼面蝠尸體堆積的地方，用一根樹枝撥開幾只破碎的蝙蝠殘骸，露出下面濕滑的巖石地面。他湊近嗅了嗅，眉頭緊鎖：“七爺，這腥氣…好像不止是蝙蝠的血。更深的地方，有更濃的…腐臭味。”

羅七爺鼻翼翕動，點了點頭，聲音嘶啞：“嗯，死人的味兒…還有別的…小心點，越往里，越邪門。”他從腰間抽出飛虎爪，冰冷的爪鉤在昏暗光線下閃著寒光。

隊伍在沉重壓抑的氣氛中，繼續沿著狹窄、濕冷的通道向深處摸索。手電光柱在黑暗中不安地晃動，照出前方一個逐漸開闊的、拱形的洞口輪廓。

當最后一個人擠出狹窄通道，踏入洞口后的空間時，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呼吸一窒，一股源自本能的、混合著驚駭與惡寒的氣息瞬間扼住了喉嚨！

這是一個巨大到難以想象的地下空間，如同巨獸的腹腔。穹頂高聳，隱沒在手電光柱無法企及的黑暗中。空間異常空曠，死寂無聲。

然而，這空曠，卻是由累累白骨堆砌而成！

目光所及，整個巨大的空間底部，完全被一座由森森白骨構成的“山丘”所填滿！那白骨堆積如山，層層疊疊，一直延伸到視野的盡頭，仿佛一片凝固的死亡之海！人骨、獸骨…密密麻麻，相互交錯、擠壓、折斷！頭骨空洞的眼窩在慘白的光線下無聲地凝視著闖入者，斷裂的肋骨像猙獰的荊棘，扭曲的腿骨如同枯死的森林。白骨的顏色并非潔白，而是覆蓋著一層粘膩的、深褐色的污垢，如同干涸了千萬年的血痂，散發出濃烈到令人窒息的**鐵銹混合著腐朽**的惡臭！這氣味比通道里的腥臭更加古老、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作嘔，仿佛無數亡魂在無聲地嘶吼！

“我的…老天爺…”一個士兵的聲音帶著哭腔，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住。幾個士兵忍不住彎腰干嘔起來。

陳啟明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手電光柱顫抖著掃過這片無邊無際的骨海。他看到了銹蝕斷裂的青銅兵器殘片，看到了破碎的陶罐，看到了被白骨掩埋了一半、刻著古老猙獰圖案的石雕殘件…這絕非自然形成的尸坑！這是一處規模駭人的殉葬坑！

“萬人坑…”羅七爺的聲音嘶啞低沉，帶著一種見慣生死的麻木和深深的忌憚，“這他娘的…是在養蠱啊！用血肉魂魄養地下的東西！”他渾濁的目光死死盯著白骨堆深處。

張振武也被這地獄般的景象所震懾，但他很快恢復了冷酷，手電光柱掃向白骨山丘對面：“路在對面！穿過去！”

白骨山丘并非完全密實。一條蜿蜒的、相對白骨較少的小徑，如同一條慘白的脊椎，從眾人腳下延伸出去，穿過堆積如山的骸骨，通向對面黑暗中隱約可見的、更加巨大的墓道入口。這條“小徑”下方，白骨之間，淤積著一種粘稠的、暗紅色的、如同血漿凝固物般的淤泥。那淤泥散發著比白骨本身更加濃烈的**鐵銹般的甜腥**味，表面還咕嘟咕嘟地緩慢冒著拳頭大小的氣泡，破裂時散發出更濃郁的惡臭。

“踩著骨頭走！別碰那紅泥！”羅七爺厲聲警告，語氣前所未有的凝重，“那玩意兒…邪性！”

士兵們看著腳下密密麻麻的枯骨和那詭異的暗紅淤泥，頭皮發麻，躊躇不前。踩在亡者的尸骨上，這本身就是一種巨大的心理折磨。

“磨蹭什么！走！”張振武的駁殼槍口冷冷地指向士兵的后背，打破了他們的猶豫。士兵們咬著牙，強忍著恐懼和惡心，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條白骨鋪就的“小徑”。皮靴踩在光滑的骨殖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碎裂聲，在這死寂的空間里不斷回響，如同亡靈的哀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懸崖邊緣，腳下是粘稠翻滾、散發著甜腥惡臭的暗紅血泥。

陳啟明跟在羅七爺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他強迫自己不去看腳下那些空洞的眼窩和扭曲的肢體，手電光柱緊盯著前方的路徑。羅盤依舊在瘋狂亂轉，這里的磁場混亂得如同風暴中心。他只能依靠本能和羅七爺的經驗。

蘇婉清走在隊伍中間，臉色蒼白如紙。作為醫生，她見過尸體，但從未見過如此規模、如此慘烈、仿佛凝聚了千年怨氣的死亡堆積。濃烈的腐臭和鐵銹味讓她陣陣眩暈。她緊緊抱著醫療箱，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突然，她腳下一滑，踩到一根斷裂的、異常光滑的腿骨！

“啊！”一聲短促的驚呼，她身體猛地失去平衡，朝著旁邊白骨較少、暗紅淤泥裸露的區域栽倒下去！

“小心！”旁邊的陳啟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蘇婉清的手臂！但巨大的慣性還是讓她的左腳踝外側，連同半只鞋，瞬間陷入了那粘稠冰冷的暗紅淤泥之中！

“嘶——！”一股難以言喻的、如同燒紅烙鐵烙在皮肉上的劇痛瞬間從腳踝處傳來！蘇婉清痛得倒吸一口冷氣，幾乎昏厥！

陳啟明拼盡全力將她拽回白骨小徑上。蘇婉清癱倒在地，劇烈地喘息，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她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腳踝——鞋幫和襪子接觸淤泥的部分，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腐蝕溶解，發出“滋滋”的輕響！露出的皮膚接觸到淤泥的地方，瞬間變得通紅，繼而泛起大片大片觸目驚心的水泡，水泡迅速破裂，流出黃水，皮膚以恐怖的速度壞死、潰爛！那股甜腥的鐵銹味，正從傷口處散發出來！

“毒！強酸！還有…生物毒素！”蘇婉清強忍著鉆心的劇痛，聲音都在發顫。她立刻打開醫療箱，動作快得幾乎出現殘影。她取出大瓶的生理鹽水，擰開蓋子，不顧一切地對著潰爛的腳踝傷口猛沖！水流沖掉表面的淤泥，露出下面慘不忍睹的皮肉——皮膚肌肉如同被強酸溶解，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敗色，邊緣還在不斷蔓延！

“按住她！”蘇婉清對旁邊的士兵喊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一個士兵立刻上前按住她的小腿。蘇婉清咬緊牙關，額頭上青筋暴起，拿起鋒利的手術刀，沒有絲毫猶豫，對著傷口周圍迅速壞死、發黑的皮肉狠狠剜了下去！

“呃！”劇痛讓蘇婉清渾身一顫，悶哼出聲，牙齒深深陷入下唇，滲出血絲。但她眼神依舊冷靜得可怕，動作精準而迅捷。發黑的腐肉被快速剔除，露出下面滲血的鮮紅組織。大量消毒酒精被潑灑上去，劇烈的刺痛讓她身體又是一陣痙攣。強效的磺胺粉被厚厚地撒在創面上，再用繃帶死死勒緊包扎。整個過程快得令人窒息，她處理自己傷口的狠厲和決絕，讓旁邊看到的士兵都感到一陣心悸。

“還能走嗎？”張振武冰冷的聲音傳來，沒有絲毫關切，只有對行程的催促。

蘇婉清臉色慘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但她扶著醫療箱，咬著牙，竟然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點了點頭。劇痛讓她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但她硬是忍住了。

隊伍在壓抑和恐懼中，繼續沿著白骨小徑艱難前行。每一步都伴隨著骨殖碎裂的“咔嚓”聲和士兵們粗重的喘息。就在這時，前方探路的士兵突然發出驚恐的呼喊：

“長官！前面有路障！是…是石雕！”

手電光柱集中照射過去。只見在靠近巨大墓道入口的位置，白骨小徑被兩尊巨大的石雕鎮墓獸完全堵死！

那石獸蹲踞在通道兩側，體型龐大，幾乎頂到穹頂。造型猙獰無比，似獅非獅，似虎非虎，頭顱如同惡鬼，獠牙外翻，雙目圓睜，空洞的眼窩深處鑲嵌著兩顆碩大的、不透明的黑色晶體。獸身肌肉虬結，覆蓋著粗糙的鱗甲狀紋路，背脊上豎起一排尖銳的骨刺，如同倒插的利劍。石獸的利爪深深扣入地面的白骨堆中，姿態兇猛，仿佛隨時會撲下來將闖入者撕成碎片！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兇煞之氣撲面而來！

“繞不過去！”最前面的士兵聲音發顫。石獸龐大的身軀和腳下粘稠翻滾的血泥，將通道堵得嚴嚴實實。

張振武走上前，用手電光仔細照射著石獸。冰冷的巖石表面布滿歲月的痕跡，但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他試圖用槍托推了推石獸的腿部，紋絲不動。

“找找機關！或者…炸開它！”張振武的聲音帶著不耐煩的狠厲。

“別碰！”羅七爺的警告聲幾乎是同時響起，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這玩意兒…是活的！”

“活的？”張振武嗤笑一聲，顯然不信。然而，就在他話音未落之際——

“咔嚓…咔嚓嚓…”

一陣極其細微、令人牙酸的巖石摩擦聲，毫無征兆地從其中一尊石獸內部傳來！

緊接著，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注視下，那尊石獸鑲嵌在空洞眼窩深處的、兩顆拳頭大小的黑色晶體，竟毫無征兆地亮了起來！不是反射手電光，而是從晶體內部，驟然迸發出兩點幽幽的、如同地獄鬼火般的暗紅色光芒！

那紅光冰冷、怨毒，充滿了非人的惡意！如同沉睡萬年的兇物，驟然睜開了眼睛！

“退！快退！”羅七爺的嘶吼如同炸雷！

然而，已經晚了！

“轟隆——！！！”

伴隨著一聲沉悶如雷的巨響，整個殉葬坑劇烈地震動起來！穹頂簌簌落下灰塵碎石！那尊“睜眼”的石獸，龐大的身軀猛地動了起來！覆蓋著石鱗的巨腿抬起，沉重地踏下，腳下的白骨如同朽木般被碾得粉碎！它粗壯的巖石脖頸轉動，發出刺耳的“嘎吱”聲，那顆猙獰的獸頭，帶著兩點幽幽的紅光，鎖定了下方如同螻蟻般的人群！一只覆蓋著巖石、卻異常靈活的巨大前爪，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呼嘯，如同崩塌的山崖，朝著最前方的幾名士兵和羅七爺狠狠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