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鴉掠過青冥山頂時，林秋寒正握著那柄斷了半截的玄鐵劍。山風裹挾著血腥氣灌進他的衣襟，他望著腳下尸橫遍野的演武場，喉間泛起鐵銹般的腥甜。

三個月前，他還是青冥派最年輕的執劍長老。此刻卻像條狗似的趴在血泊里，看著那個穿月白道袍的身影踏月而來。月光落在那人腰間的玉墜上，流轉著幽藍的光——那是掌門信物“寒淵玉“。

“師尊...“林秋寒嘶啞地開口，劍鋒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聲響。蘇衍之的道袍下擺掠過滿地殘肢，那些都是他親手教出來的師弟師妹。有人的手指還保持著握劍的姿勢，有人睜著的眼珠映著殘月，像十五盞熄不滅的燈。

蘇衍之在尸堆前駐足，袖中滑出一方素白絲帕。他彎腰擦拭林秋寒臉上的血污，動作輕柔得像在擦拭名劍。“秋寒，你可知錯？“

林秋寒突然暴起，斷劍直刺蘇衍心口。劍尖離衣襟還有三寸時，五道銀光自月光里激射而來。他勉力側身，左肩仍被削去一塊皮肉。血珠濺在蘇衍雪白的衣袖上，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寒淵劍法？“蘇衍之輕笑，廣袖翻飛間漫天劍影如銀河倒瀉，“你偷學的這點皮毛，也敢在我面前賣弄？“

林秋寒被逼得連連后退。他這才發現，演武場的青磚不知何時已化作鏡面，每一塊都映出他狼狽的身影。更可怕的是那些鏡中人突然活了，無數個“林秋寒“舉著相同的斷劍朝他刺來。

“這是...“他忽然想起藏書閣那本《鏡花水月訣》，蘇衍之說過此功需耗損三十年陽壽。劇痛從四肢百骸傳來，他低頭看見自己的影子正在融化，像蠟燭油般滴落在地。

最后一刻，他看見蘇衍之俯下身來。那張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臉突然逼近，近得能看清他睫毛上沾的血珠。“你以為只有你在找玄霜玉髓？“掌門的聲音帶著蜂蜜般的甜膩，“你師娘臨死前，可把東西藏在哪都告訴我了呢。“

劇痛吞沒了意識。林秋寒墜入黑暗前，聽見自己破碎的喉管里擠出半聲冷笑。原來師娘咽氣那晚，掌門袖中閃過的不是安慰的手，而是淬毒的匕首。

......

再睜眼時，林秋寒躺在張破舊的木床上。茅草屋頂漏著月光，墻角堆著發霉的稻草，墻根擺著缺了口的陶罐。這間破廟連乞丐都不愿落腳，哪還有半點青冥派的影子。

“醒了？“

沙啞的女聲驚得他渾身一顫。火堆旁坐著個裹著褪色斗篷的老嫗，枯枝般的手指正往陶罐里丟草藥。罐中水沸聲里，隱約飄出苦澀的藥香。

“前輩是...“林秋寒撐起身子，才發現自己渾身纏滿粗布，傷口雖疼卻無大礙。

老嫗沒回頭，枯瘦的脊背彎成一張弓：“能活下來算你命大。那老道廢了你半身修為，若非玄霜玉髓護體，你早該喂了山中豺狼。“

林秋寒渾身血液瞬間凝固。玄霜玉髓？那個傳說中能起死回生的仙家至寶？他猛地抓住老嫗手腕：“您說什么？“

“松手！“老嫗甩開他的手，火星子濺在她臉上。借著火光，林秋寒這才看清她的模樣——滿頭白發打結成縷，眼窩深陷如枯井，左臉有道蜈蚣狀的疤痕，從鬢角一直爬到嘴角。

“青冥派那群偽君子，“老嫗吐了口唾沫，“當年為搶玉髓殺我滿門，如今倒學起正道模樣了？“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漏出的血沫泛著詭異的藍光。

林秋寒突然想起什么，顫抖著摸向懷中。掌門令牌早已不知去向，但貼身藏著的半塊玉佩還在——那是他娘親臨終前塞給他的遺物。玉佩觸到玄霜玉髓的氣息，竟隱隱發出共鳴。

“前輩可知玄霜玉髓下落？“他聲音發顫。

老嫗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珠突然精光暴射：“小子，你身上有玉髓氣息！“她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扣住林秋寒手腕，力道大得像鐵鉗，“說！是不是蘇衍之那老賊派你來套話的？“

劇痛從腕骨傳來，林秋寒卻顧不得喊疼。老嫗指尖冰涼刺骨，卻有一縷熱流順著手臂直沖丹田。那股熟悉的寒意又涌了上來，卻在觸及熱流時化作點點金光。

“前輩...救我...“他眼前發黑，恍惚間看見老嫗斗篷下露出的半截劍柄。那劍柄上纏著褪色的紅繩，繩結樣式竟與他師娘當年戴的平安結一模一樣。

老嫗突然松手，陶罐里的水“咕嘟“冒了個泡。她沉默地攪動草藥，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玉髓在寒潭冰窟里，但那里有守護妖獸。“她忽然抬頭，疤痕縱橫的臉上露出古怪笑容，“小子，想不想學真正的劍法？“

林秋寒掙扎著要起身，卻聽見瓦片碎裂聲。三道黑影破窗而入，為首之人戴著青銅面具，手中判官筆泛著幽綠毒光。

“玄霜門余孽，交出玉髓！“沙啞的嗓音刺破夜色。

老嫗突然將林秋寒推到身后。她枯瘦的身形在火光中旋轉，褪色的斗篷下竟飛出九道銀線。那些銀線如靈蛇般纏繞上判官筆，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九幽冥蠶絲？“面具人聲音陡變，“你是二十年前失蹤的...“

話未說完，老嫗突然悶哼一聲。銀線寸寸斷裂，她噴出一口黑血，整個人撞向林秋寒。在意識消散前的剎那，她將什么東西塞進林秋寒手里：“去...寒潭...找阿芷...“

林秋寒握緊手中溫熱的物件——那是一枚銹跡斑斑的銅鑰匙，鑰匙柄上刻著半朵蓮花紋。破廟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火光中映出更多黑衣人的身影。

他咬緊牙關，將銅鑰匙藏入懷中。玄霜玉髓的寒意與體內那縷熱流糾纏著沖開經脈，眼前突然浮現出從未見過的劍招。林秋寒抓起墻角的斷劍，心中竟無比平靜。

這一戰，便是他重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