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魂村的清晨帶著泥土和炊煙的混合氣息,陽光透過破窗洞,在布滿灰塵的地面上投下幾塊不規則的光斑。林默依舊躺在冰冷的地上,但呼吸比昨日平穩了些許,臉上干涸的血痂被唐三擦去了大半,顯出病態的蒼白。
他緊閉著眼,意識卻如同最精密的織機,沉浸在知識秘典展開的玄天功圖譜中。那生生不息的氣息流轉軌跡,每一個轉折,每一處穴竅的關聯,都成了他精神唯一攀附的支柱。知識秘典散發出的灰白與淡金交織的微光,如同溫暖的泉水,持續不斷地、極其緩慢地滋養著他枯竭混亂的精神。
每一次對圖譜更深一層的理解,每一次精神與圖譜韻律的微弱共鳴,意識深處那個代表識海核心的灰白光點,都會隨之輕微而堅定地跳動一下。這種跳動,如同黑暗中微弱的心跳,是生命和希望最原始的搏動。靈魂深處那些猙獰裂痕傳來的劇痛,在這持續的精神共鳴和秘典微光的滋養下,似乎被一層無形的韌性包裹,雖然依舊尖銳,卻不再像最初那般無時無刻想要將他徹底撕碎。他如同一個在驚濤駭浪中抱緊了唯一浮木的落水者,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
吱呀——
腐朽木門被推開的聲音,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打破了小屋的寂靜。
林默的感知瞬間從玄天功的感悟中抽離。他極其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
門口站著老杰克村長。老人布滿溝壑的臉上交織著深切的擔憂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他手里提著一個蓋著粗布的破舊竹籃,籃子里散發出淡淡的米粥清香。
“林默?孩子?”老杰克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腳步遲疑地邁進門檻。當他渾濁的目光觸及林默身下那片觸目驚心的干涸黑褐色血跡時,身體明顯晃了一下,倒抽一口涼氣,“老天爺……這……這是怎么了?”他快步走到林默身邊,蹲下身,布滿老繭的手顫抖著,想碰又不敢碰,“傷得這么重?是誰?到底是誰干的?”
林默的嘴唇動了動,喉嚨里發出嘶啞的氣流聲,卻連一個清晰的音節都吐不出來。他只能微微搖了搖頭,眼神疲憊而空洞。唐昊炸環的真相,他靈魂的創傷,這一切根本無法對老杰克言說。
“唉!造孽啊!”老杰克看著林默這副慘狀,眼圈瞬間紅了。他以為林默是搖頭表示不知道兇手,或者是痛得說不出話。“你這孩子……命苦啊!”他顫巍巍地掀開竹籃上的粗布,露出里面一碗還冒著微弱熱氣的稀薄米粥和一小碟咸菜,“先……先吃點東西吧?人是鐵飯是鋼……”他端起那碗粥,用缺了口的木勺舀起一點點,小心翼翼地送到林默干裂的唇邊。
溫熱的米湯碰到嘴唇,帶著最樸素的食物香氣。林默的胃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痙攣,饑餓感如同蘇醒的猛獸。他費力地張開嘴,讓那一點點溫熱的流食滑入喉嚨。米湯寡淡無味,卻如同甘泉,滋潤著干涸灼痛的食道,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老杰克一勺一勺,極其耐心地喂著,渾濁的眼睛里滿是心疼和無奈。“慢點……慢點吃……別嗆著……”
一碗薄粥喂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吃完后,林默感覺恢復了一絲極其微弱的力氣,至少眼皮不再沉重得隨時要合上。
“村長……”他嘶啞地擠出兩個字。
“哎,我在,孩子你說。”老杰克連忙湊近。
“唐……唐三家……”林默艱難地吐出幾個字,目光投向那個放在身邊的粗陶藥瓶。
老杰克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拿起那個小瓶子,湊到鼻子下聞了聞,臉上露出一絲驚訝:“咦?這藥味……是唐昊那小子留下的?他倒還有點良心……”他隨即又嘆了口氣,語氣復雜,“昨天后半夜,他抱著他家小三,跑到我那兒,撂下句話,說你家小子傷得重,讓小三得空過來照看一二……還給了點錢,說是藥錢和你的飯食錢。”
老杰克從懷里摸索出幾個亮閃閃的銅魂幣,放在林默手邊。“他那人……唉,神出鬼沒,脾氣又臭又硬。不過這次……”老杰克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顯然對唐昊的行為也感到費解。“你安心養著,別想太多。小三那孩子看著悶,心細,有他照看,我也放心些。吃的我會按時給你送來。”
老杰克又絮絮叨叨地叮囑了幾句,看著林默疲憊地閉上眼睛,才嘆息著搖搖頭,提著空籃子,佝僂著背,一步一挪地離開了破屋。
小屋再次恢復了寂靜。林默閉著眼,心中卻波瀾起伏。
唐昊讓唐三來照顧自己?還給了錢?這絕不是出于憐憫或愧疚。那晚他眼中冰冷的審視和一閃而過的殺意,林默記憶猶新。這更像是一種……監視?一種將不確定因素放在眼皮底下的控制?或者,是在觀察“知識九考”的反應?
危機感并未解除,反而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唐三那雙平靜深邃的黑眸,比老杰克渾濁的淚眼更讓他感到不安。他能瞞過老杰克,但能瞞過心思縝密、感知敏銳的唐三多久?
必須盡快恢復!至少要有行動的能力!
求生的欲望如同烈火,再次熊熊燃燒。他不再猶豫,意念重新沉入知識秘典,沉入那玄天功的圖譜之中。感悟,共鳴,引導那微弱的滋養之光,推動識海核心光點的跳動……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時間在痛苦、饑餓和專注的感悟中流逝。日頭漸漸西斜。
嘎吱——
木門再次被推開。這次的聲音更輕,更平穩。
林默睜開眼。
唐三站在門口,身形依舊瘦小,逆著光,看不清表情。他手里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粗陶碗,碗里是同樣稀薄的米粥,上面飄著幾片翠綠的野菜葉。
他沒有說話,平靜地走進來,將碗放在林默手邊。然后,他蹲下身,目光落在林默的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觀察他的氣色。接著,他的視線掃過林默身下那片血跡,最后停留在林默染血的、破爛不堪的褲腿上——那里,小腿處有一道不算深、卻皮肉翻卷、沾滿泥污的劃傷,是之前嘗試鬼影迷蹤摔倒時留下的。
唐三站起身,走到墻角那堆屬于林默父親的、落滿灰塵的鐵匠工具旁。他拿起一塊相對干凈的粗布,又走到水缸邊(里面是老杰克上午打來的清水),沾濕了布。
他回到林默身邊,沒有詢問,直接掀開了林默那破爛的褲腿,露出下面猙獰的傷口。傷口邊緣已經有些紅腫發炎,沾著泥土和干涸的血塊。
唐三用濕布,開始極其仔細地、沉默地清理那道傷口。他的動作穩定而精準,沒有多余的情緒,仿佛在完成一件必須的工作。濕布擦過翻卷的皮肉,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林默緊咬著牙關,身體微微顫抖,卻沒有發出聲音。
清理干凈污垢,露出紅腫的傷口。唐三放下濕布,又從懷里掏出那個熟悉的粗陶藥瓶。他拔開瓶塞,一股清苦的藥香彌漫開來。他沒有吝嗇,將粘稠的暗綠色藥液小心地涂抹在傷口上。藥液帶來一陣清涼,隨即是火辣辣的刺痛,但很快,一種舒適的清涼感壓過了刺痛,紅腫似乎也消退了一絲。
做完這一切,唐三依舊沒有說話。他站起身,走到水缸邊洗干凈手,然后端起那碗野菜粥。
“吃。”只有一個字,平靜無波。
林默看著遞到唇邊的木勺,看著勺子里混著野菜的稀粥。他張開嘴,沉默地接受著唐三的“照顧”。粥的溫度剛好,野菜帶著一絲清爽的微苦。
兩人之間沒有任何交流。只有木勺碰到碗沿的輕微聲響,和林默吞咽時喉嚨的蠕動聲。空氣里彌漫著藥味、粥的清香和一種無聲的、冰冷的張力。唐三的目光大部分時間落在碗里,偶爾抬起,掃過林默的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記錄數據。
一碗粥喝完。唐三放下碗,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能動嗎?”
林默試著動了動手指,又極其緩慢地、如同生銹的機器般蜷縮了一下膝蓋。劇烈的疼痛瞬間襲來,但比起之前完全無法動彈,已經好了太多。他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嗯。”唐三應了一聲,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他不再看林默,轉身走向門口,在跨出門檻前,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平靜的陳述:
“唐叔的鐵匠鋪,缺個打下手的。能動了,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