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澈仙尊踏月而來,又踏月而去。登仙臺上的清冷仙威和那句“莫要沉溺奇巧,舍本逐末”的敲打,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圣靈宗高層心中激起圈圈漣漪后,很快便隨著仙尊的離去而歸于平靜。至少表面如此。
但蘇清絕知道,平靜的水面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仙尊駕臨的余波尚未散盡,另一則消息又在圣靈宗內掀起了新一輪的熱潮:
云澈仙尊將于三日后,在宗門核心圣地——問道峰頂的“論道臺”,開壇講法!
消息一出,圣靈宗徹底沸騰了!
仙尊講法!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緣!尤其對于卡在瓶頸、苦求前路不得的修士而言,仙尊隨意一句點撥,都可能醍醐灌頂,省卻百年苦功!即便是對蘇清絕這種“離經叛道”的科學派,能近距離聆聽一位站在此界巔峰的仙尊闡述大道至理,也絕對是一次難以估量的認知拓展!
一時間,問道峰人滿為患。宗門執事殿的門檻幾乎被踏破,無數弟子長老削尖了腦袋都想爭取一個進入論道臺現場聆聽的資格。最終,只有各峰峰主、核心長老、真傳弟子以及少數貢獻卓著的內門精英,獲得了入場玉符。
蘇清絕作為新晉圣女、超品金丹擁有者,自然在受邀之列。她甚至拿到了一塊位置相當靠前的玉符。
“先生,這可是天大的機緣!仙尊講法啊!”墨白激動得聲音都在抖。
“師姐,您一定要好好聽!說不定能印證您的科學大道!”李師妹滿眼小星星。
陳小石則撓撓頭:“仙尊講法…會不會很深奧?俺怕聽不懂…”
蘇清絕把玩著手中溫潤的入場玉符,眼神閃爍。
【講法?老干部終于要開課了?‘莫要沉溺奇巧’?呵…我倒要看看,您這正統大道,到底是如何個‘本’,又如何個‘末’!】她內心冷笑,斗志昂揚。科學需要的是什么?是質疑!是驗證!是實踐!仙尊講法?正好!這是檢驗她科學思維與傳統大道碰撞的絕佳試驗場!
三日后。
問道峰頂,論道臺。
此臺并非實體,而是一片懸浮于云海之上的巨大圓形白玉廣場,邊緣云霧繚繞,仙鶴翔集。廣場中央,一個簡單的青玉蒲團置于虛空。四周,按照玉符指引,分布著數百個懸浮的云臺,供聆聽者落座。
此刻,云臺之上早已坐滿了人。各峰峰主、核心長老正襟危坐,神色肅穆。真傳弟子們屏息凝神,眼神充滿敬畏與期待。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近乎朝圣的莊嚴氣氛。柳如煙也坐在一個不起眼的云臺上,臉色依舊蒼白,眼神復雜地看著中央那空置的蒲團,有敬畏,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
蘇清絕坐在前排靠左的一個云臺上,位置極佳,視野開闊。她依舊穿著那身流云廣袖月白宮裝,但神態卻比登仙臺時放松許多,甚至帶著一絲學術研討會的認真和…躍躍欲試。她手里還拿著一枚空白玉簡和一支特制的靈力刻錄筆(陳小石給她淘來的煉器小玩意兒),準備隨時記錄“實驗數據”。
嗡——!
清冷的月華再次灑落!
云澈仙尊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中央的青玉蒲團之上。依舊是那身素白長衫,墨發玉簪,面容清冷,眼神淡漠,仿佛亙古不變的寒月,不染塵埃。
他沒有多余的寒暄,甚至沒有掃視全場。待眾人恭敬行禮后,便直接開口。聲音清越,如同玉石相擊,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更仿佛直接烙印在靈魂深處。
“道,可道,非常道…”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
“致虛極,守靜篤…”
云澈仙尊的講法,從最基礎的《道德經》開篇講起。他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卻字字珠璣,蘊含著難以言喻的天地至理。每一個字吐出,都仿佛引動天地共鳴,在論道臺上空凝聚出種種玄妙異象:時而化為潺潺流水,闡釋“不爭”之德;時而化作巍巍山岳,演繹“厚重”之意;時而化為縹緲云氣,闡述“虛無”之妙…
大道至簡!返璞歸真!
云澈仙尊的闡述,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復雜的術語,只有最本源、最樸素的道理。但在他口中道出,配合著那引動的天地異象,卻讓聆聽者如癡如醉,仿佛觸摸到了天地運行的脈絡!不少弟子長老臉上露出恍然大悟、醍醐灌頂的神情,氣息都隨之波動起來,顯然收獲巨大。
蘇清絕也聽得極為認真。她手中的靈力刻錄筆在玉簡上飛快劃過,記錄著云澈的每一句話,同時大腦如同超級計算機般高速運轉:
【‘道可道,非常道’…信息熵極高,指向不可描述的終極規則…符合宇宙終極定律不可完全認知的猜想…】
【‘上善若水’…強調適應性、流動性和最小阻力路徑…可以建立流體力學模型模擬…】
【‘致虛極,守靜篤’…描述意識收斂狀態,降低思維噪音干擾,提高感知精度…類似深度冥想時腦波頻率變化…】
【能量流動方式…趨于‘自然’,減少內耗…效率原則!】
【力量運用…‘無為而無不為’,順勢而為…杠桿原理?借力打力?】
【境界突破…‘厚積薄發’,‘水到渠成’…非線性增長模型,存在臨界點!】
她越聽,眼睛越亮!仙尊闡述的許多核心思想,竟然與她科學思維中的“能量效率”、“系統優化”、“非線性增長”、“混沌邊緣的秩序涌現”等概念,在底層邏輯上有著驚人的相似性!只是表述方式完全不同!一個是詩意的、感悟的、玄學的;一個是冰冷的、精確的、量化的!
【殊途同歸!大道相通!】蘇清絕內心震撼。這位老干部,肚子里真有貨!他講的不是虛的,是實打實的宇宙底層運行規律!只是被包裹在了一層玄之又玄的語言外殼里!
然而,隨著講法的深入,涉及到更高階的靈力運轉、法則感悟層面時,蘇清絕的眉頭卻微微蹙了起來。
云澈仙尊闡述道:
“…靈力者,天地之息,存乎一心。運轉周天,當順乎自然,如春水東流,不可強求其速,亦不可拘泥其形…”
“…破境之機,玄之又玄,存乎一念之間。感悟天道,契合本心,機緣自至…”
【順乎自然?不可強求速度?不可拘泥其形?】蘇清絕內心彈幕刷屏:【這不就是放任自流、效率低下嗎?】
【破境靠玄之又玄的‘一念’?靠‘感悟’和‘機緣’?這不就是把成功概率寄托在運氣和不可控的主觀體驗上嗎?】
【沒有量化指標!沒有優化路徑!沒有可控變量!全是模糊的、不可證偽的玄學描述!這怎么行?!】
在蘇清絕看來,云澈仙尊闡述的“正統大道”,在基礎原理層面(如能量守恒、系統穩定)暗合科學,但在具體的實踐方法論上,卻陷入了“玄學不可知論”的泥潭!過于依賴個人悟性和虛無縹緲的“機緣”,缺乏普適的、可復制的、可優化的技術路徑!這在她這個追求精確、效率、可控的“科學家”眼中,簡直是巨大的浪費和低效!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瘋狂滋生!既然殊途同歸,那何不…用科學的語言,去解析、優化、甚至挑戰一下這“正統”?
云澈仙尊的講法告一段落,論道臺上玄妙的異象緩緩散去。他目光淡漠地掃過下方沉浸在大道余韻中的眾人,聲音清冷:“大道無涯,法無定法。爾等若有惑,可問。”
這是慣例的答疑環節。通常,能獲得提問資格的,都是各峰峰主或資歷深厚的長老,提出的也多是困擾多年的修行瓶頸,期望得到仙尊點撥。
立刻,便有幾位峰主和長老起身,恭敬行禮,提出了自己的疑惑。云澈仙尊的回答言簡意賅,往往寥寥數語,直指核心,引動小范圍天地異象,讓提問者茅塞頓開,感激涕零。
蘇清絕看著這一幕,內心的“杠精”之魂熊熊燃燒!【時機到了!】
就在一位長老滿意退下,場中暫時無人提問的間隙。
“弟子蘇清絕,有一惑,請仙尊解惑!”
清越平靜的聲音,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清晰地響徹論道臺!
唰唰唰!
瞬間,全場目光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到前排那個月白宮裝的身影上!
圣靈宗宗主眼皮一跳!幾位太上長老眉頭微蹙!柳如煙眼中更是閃過一絲快意和幸災樂禍:【蘇清絕!你竟敢在仙尊面前放肆!自取其辱!】
云澈仙尊的目光,也第一次真正地、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落在了蘇清絕身上。這個女子,在登仙臺就給他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如今竟敢在論道臺提問?
“講。”云澈的聲音依舊淡漠,聽不出情緒。
蘇清絕站起身,迎著仙尊那如同星空般深邃冰冷的視線,毫無懼色。她甚至微微揚起了下巴,眼神銳利如手術刀,開口問出的問題,卻石破天驚,讓整個論道臺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弟子愚鈍,于仙尊所講‘順乎自然,不可強求其速’、‘感悟天道,機緣自至’之大道,心向往之。”
“然,弟子有一不解。”
“弟子觀天地萬物,日升月落,潮汐漲退,星辰運轉,乃至草木生長,生靈繁衍,皆有其內在恒定之律,可測之速,可循之序。此乃‘天道’之顯化,亦是‘自然’之根本。”
“修士引靈力入體,行周天,煉金丹,悟法則,亦是參悟此‘天道規律’,運用此‘自然之力’。”
“既如此,修士運轉靈力,追求更高之效率、更快之周天、更強之威能,是否亦是順應‘天道規律’、契合‘自然之力’?”
“若‘順乎自然’便是放任靈力如春水東流,不問其速,不求其效,豈非違背了‘天道’追求效率與優化之本質?”
“再者,破境之‘玄機’,若全然寄托于不可捉摸之‘感悟’與‘機緣’,是否意味著修士對此關鍵節點完全失控?毫無優化與提升之可能?”
“弟子斗膽請教仙尊:”
“在遵循大道本源的前提下,是否存在一種普適的、可量化的‘最優路徑’,使得修士在靈力運轉效率、周天循環速度、以及破境關鍵節點的成功率上,達到理論上的‘最大值’?”
“若有,此‘最優路徑’之核心參數為何?其數學…呃,其道則模型如何構建?其邊界條件如何界定?”
“若無,則‘順乎自然’與‘放任自流’之界限何在?‘感悟機緣’與‘盲目等待’之區別何在?”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連珠炮般轟出!每一個問題都直指云澈講法的核心矛盾!角度刁鉆至極!將玄之又玄的“感悟”和“機緣”,直接拉到了“效率”、“量化”、“模型”、“邊界條件”這種冰冷理性的層面!
尤其是最后那個關于“最優路徑”和“數學模型”的終極之問,更是如同在玄學殿堂里扔下了一顆數學炸彈!
全場,死一般的寂靜!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被蘇清絕這膽大包天、離經叛道的問題驚呆了!她竟然…竟然在質疑仙尊闡述的大道?!竟然把玄妙的道法用“效率”、“量化”、“最優路徑”這種匠氣十足、甚至有些褻瀆的詞匯來解構?!
“狂妄!”
“放肆!”
“蘇清絕!你怎敢如此質疑仙尊大道!”有古板長老氣得胡子亂顫,厲聲呵斥!
柳如煙心中狂喜,差點笑出聲來:【蘇清絕!你完了!竟敢在仙尊面前大放厥詞!質疑仙尊!等著被廢吧!】
圣靈宗宗主和太上長老們臉色鐵青,手心都捏出了汗!他們恨不得立刻沖上去把蘇清絕的嘴堵上!
然而,身處風暴中心的云澈仙尊,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他那雙如同蘊藏星河流轉、亙古不變的深邃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著蘇清絕那平靜卻鋒芒畢露的身影。他淡漠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波動——那是一種…凝滯?或者說,是高速運轉的思維突然遭遇了邏輯悖論般的卡頓?
蘇清絕的問題,像一把冰冷的、精密的鑰匙,插入了他闡述的“大道”鎖芯中,卻發現鎖芯內部的結構…似乎與鑰匙的齒紋并不完全匹配?
“順乎自然”與“追求效率”是否矛盾?
“感悟機緣”是否等同于“放棄優化”?
是否存在一個普適的、可量化的“最優路徑”?
這些問題,云澈從未思考過!他修行數千年,境界高深,早已習慣了感悟天地,以心印道。靈力運轉?周天循環?對他而言早已是本能,如同呼吸。破境?更是水到渠成,時機到了自然突破。他從未想過要用“效率”、“最大值”、“數學模型”這種冰冷的概念去衡量、解析、甚至…優化它!
在他根深蒂固的認知里,“道”是感悟的,是契合的,是玄妙的。量化?模型?那是對大道的褻瀆和不敬!是匠氣!是落入下乘!
然而,蘇清絕的問題,偏偏又切中了某種要害!她以“天道規律本身也追求效率”為切入點,將“順乎自然”的模糊描述置于一個需要被證明的邏輯困境中!更是將“感悟機緣”這種主觀體驗,直接等同于“不可控”和“無法優化”,要求他給出一個“可控”的解決方案!
這…這讓他如何回答?
用玄學的語言反駁?在對方這種冰冷的邏輯框架下,顯得蒼白無力。
承認存在“最優路徑”?那等于否定了“感悟”和“機緣”的玄妙性,也否定了自己剛才的講法。
否認“最優路徑”?那如何解釋天地萬物運行的高效與有序?如何解釋有些修士就是比同階更快更強?
云澈仙尊第一次發現,自己引以為傲的、可以輕易解答峰主長老千年困惑的智慧,在這個金丹初期女弟子提出的、充滿“奇技淫巧”味道的問題面前,竟然…語塞了!
他那清冷如月的面容上,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那雙星空般的眸子,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蘇清絕一眼。那目光不再僅僅是淡漠和疏離,而是帶上了一種極其復雜的審視、探究,甚至…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挑戰權威后的不悅和…困惑?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論道臺上,清冷的月華似乎都黯淡了幾分。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讓所有人大氣不敢喘。
最終,云澈仙尊移開了目光,重新望向縹緲的云海。他并未回答蘇清絕的問題,只是用那清越卻仿佛比之前更冷了幾分的聲音,留下了一句:
“…道法自然,過猶不及。”
聲音落下,他的身影連同那青玉蒲團,便在清冷的月華中緩緩變淡、消失。如同從未出現過。
只留下滿場死寂的論道臺,和那句如同寒冰般懸在空中的八個字。
圣靈宗宗主和長老們長舒一口氣,后背已被冷汗浸透。隨即,無數道或憤怒、或驚疑、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蘇清絕!
“蘇清絕!你可知罪!竟敢沖撞仙尊!”有長老厲聲呵斥。
“嘩眾取寵!不知天高地厚!”
“仙尊仁慈,未降罪于你,已是萬幸!”
蘇清絕卻仿佛沒聽到那些呵斥。她站在原地,回味著云澈最后那句“道法自然,過猶不及”,以及他消失前那深深的一瞥。
【道法自然?過猶不及?】
【嘖…】
【答不上來就扣帽子?說不過就玩玄學?】
【老古板!】
【不過…他剛才那眼神…是有點CPU過載的意思?看來我這‘科學之問’,殺傷力不小啊!】
她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卻充滿力量的弧度。迎著四面八方射來的各色目光,她神色平靜地收起記錄玉簡和刻錄筆,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塵,轉身,在墨白三人擔憂又崇拜的復雜目光中,施施然離開了論道臺。
身后,是依舊死寂的論道臺,和那句懸而未決的“過猶不及”。
但蘇清絕心中,卻是一片澄明,甚至帶著一絲初戰告捷的興奮。
科學與傳統大道的第一次正面碰撞!
雖未分出勝負,但…
科學之問,已讓仙尊語塞!
科學之鋒芒,已初顯威力!
這印象,夠深刻了!雖然…絕對不是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