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林府
林寅進了林府,又過了垂花門,迎面便撞見了史湘云。
史湘云方見林寅,當即眼睛一亮,快步迎上來,說道:
“姐夫,你昨日回來了,也不與我們說,今日也不與我們說。本想著你若回來了,正好一起說說話,結果等了一日也沒見著人影,臭姐夫,也太不把我們放在心上啦!”
林寅摸揉了揉史湘云的小腦袋,笑道:“我事太忙了,一時騰不出空來。”
史湘云不信此言,跺了跺腳,帶著些委屈和較真說道:
“姐夫,你還說呢!你有時間去陪二姐姐,三姐姐,偏沒有時間來看望我們。你是不是真嫌我們年紀小,幫不上你的忙?所以也不樂意來瞧我們?”
林寅見她如此,這小妹妹當真嬌憨,如何還能有這般聯想。
“昨夜回來的遲,擔心你們吵醒你們休息,你們還是長個的時候,睡好吃好才是要緊。”
史湘云頓了頓,有些委屈和不舍說道:“在這倒是好,吃也好,住也好,也有姐妹一起玩鬧。只是我或許住不了太久了。”
林寅問道:“云妹妹,你若是想住就住下去,姐夫這兒,多養你一個妹妹對我來說并沒有什么負擔。況且我看到你在這兒,我心中也甚是歡喜。”
史湘云聞言,有些委屈巴巴的,仿佛把林寅當成了自己的兄長,滿是嬌氣說道:
“姐夫,我也想在這兒多住些日子,每日都可以和姐姐們玩鬧,還有點心可以吃,也沒個拘束,自在的很。
可昨日鳳姐姐來瞧我們,悄悄跟我說,老太太讓我再在這兒住上幾日,就要回史家去了。我也沒法子呀。”
“回去有什么不好麼?”
史湘云使勁搖了搖頭,小眉頭皺得緊緊的,嘆道:
“怎會好呢!回去每日天不亮就要做針線活,嬸子說我手慢,針腳稍歪些就要挨說。有一回,我點燈熬夜做到三更天,手指還不小心,被針扎了好幾個窟窿呢。”
史湘云說罷,伸出自己稚嫩的小手,給林寅瞧著。
林寅看了看,其實已經看不出針眼了,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但此事想來給史湘云留下了不小的陰影。
林寅見她這般孩子氣,也揉著她那稚嫩小手,哄道:
“心疼我的云妹妹,往后在這姐夫這,沒人逼你做活,委屈了也有姐夫替你做主。”
史湘云鼻子一酸,有些哽咽,抿了抿唇,慢慢點了點頭,聲音還有點發悶的說道:“姐夫說話要算話。”
“當然算數,有事就來找姐夫。”
這史湘云看似大大咧咧,實則是個父母雙亡,寄人籬下,與叔叔嬸嬸過活的孤女。
看來昔日里那‘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的史家,多少也有些衰落的跡象。
不過其實也并非只是史家,在《紅樓》中,整個王朝,以及四王八公都是在走下坡路的。
王朝的悲劇,家族的悲劇,個人的悲劇,女子的悲劇,在這一刻,是同步的。
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
在史府里頭,不僅史湘云要從事女工,她的嬸子以及府里的下人都要從事生產。
古代世家大族,是十分講究體面排場的,和現代人開源節流,重視性價比的思路完全不同。
讓全府上下的丫鬟都去從事生產,這事林寅干得出來,但古代老爺很難干得出來。
何況是讓老爺的妻兒家小,都被迫從事高強度的女工勞動,這多少有些窮的連排場都支撐不起的意味。
史湘云伸手拉著林寅的衣袖,微微晃了晃,亮晶晶的眼角含著水光,軟乎乎的懇求道:
“姐夫,要不你去跟鳳姐姐說一說好不好嘛?你跟她說了,她肯定會勸勸老太太的,我知道鳳姐姐最聽你的話了!
若是能不回去,我就不用天天熬著做針線,被嬸子催著趕活計了。我也想在列侯府繼續吃點心,和姐姐們頑鬧。”
林寅聞言,有些震驚,這小屁孩的史湘云,如何也知道王熙鳳與自己的事兒?
“你從哪聽得傳聞?凈是胡說八道。”
史湘云一臉會意笑道:“府里上下都在傳,鳳姨娘。二姐姐和三姐姐讓我管住嘴,別讓璉二哥知道,我是不會說的。”
“那都是訛傳,我與鳳姐姐清清白白,并沒有這些事兒。”
史湘云一臉狡黠笑道:“姐夫你還嘴硬!鳳姐姐瞧你的眼神都不一樣,以往對璉二哥都沒如此。我雖年紀小,可誰對誰好,我是瞧得明白的!你就是不老實,騙不了我的!”
林寅聽得已有幾分心虛,小妹妹年紀雖小,但什么都看得明白。再聊下去要過界了。
不太適合與她們這些小女孩聊這些,成年人之間的復雜話題,林寅趕忙轉移話頭,問道:
“你是不是和惜春住在一起,你見到她了麼?”
史湘云笑道:“她這些天都在院里畫畫呢,我帶姐夫去。”
史湘云帶著林寅往佛堂小院走去,一路上史湘云講起這些天在列侯府里,如何與姐姐們寫書、吃糕點、捉蝴蝶、放風箏的事情。
林寅進了佛堂小院,入畫帶著他進屋看到惜春,正在案邊作畫。
只見惜春穿著件月白綾襖,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截雪白手腕,指尖捏著支紫毫小筆,筆尖蘸了淡墨,正輕輕在熟宣上勾勾畫畫。
惜春雖年紀尚小,但膚白貌美,氣質絕塵。縱然還未長開,但已見得是十足的,清冷范美人胚子。
這般高冷清麗的姿色,若是尋常男子見了,只怕是美的讓人不敢親近。
賈惜春也不抬頭,只是淡淡說道:“姐夫想起我來了?”
林寅湊到跟前,看她畫畫,笑道:“本來昨天就想來看你,只是夜已深了,擔心打擾你休息。”
惜春那清冷玉容,面不改色的問道:“姐夫,是不是三姐姐不讓你來?”
林寅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也才沉默了一會兒。
惜春便已會意,冷冷笑道:“我就知道是三姐姐說的,除了她,也沒有誰會操這門子閑心。”
“畢竟你還小,你三姐姐也是為你考慮。”
看得出惜春手中的紫毫,下筆更重了些,不屑的說道:“她總是這樣,自以為是。”
“那姐夫也會為你的事情操心,那姐夫也是自以為是?”
惜春語氣中有幾分嗔意,咬牙淡淡說道:
“姐夫是姐夫,她是她,她若再這般不顧我的心意,硬管我的事,我當真要跟她吵的。”
惜春說罷,出于賭氣的心理,便放下紫毫筆,上前輕輕抱住了林寅,但沒抱多久,便松開了。
“姐夫別多想,我就是出口氣。”
林寅一時有些無所適從,這倆個小妹妹看著年紀小,實則心理當真十分早熟,甚么都看得清,看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