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紅燭殺機
- 嫡女有毒:王爺請入甕
- 小雪瑤丶
- 4458字
- 2025-07-23 21:44:54
殘陽正沿著攝政王府的飛檐一寸寸往下挪,金輝透過窗欞,在石臺上織出細(xì)碎的網(wǎng)。沈清漪握著銅碾子研藥——正此時,榻上傳來一陣急促的喘息,像被什么東西扼住了喉嚨。
她抬眼的瞬間,恰好撞見蕭絕側(cè)過身去。月白錦袍的袖口還凝著未干的藥漬,喉間卻已涌出暗紅色的血沫,順著唇角往下爬,在衣料上洇開一朵朵凄厲的花。滾燙的藥汁順著碗沿濺到手背,沈清漪的手不自覺地顫了顫——這驚惶里,倒有三分是真的。新婚第三日便見夫君咳血,換作哪個新婦,能全然鎮(zhèn)定?
“快叫秦風(fēng)來!”她刻意讓聲線裹著顫意,話音未落,手腕已被一股冷硬的力道攥住。蕭絕的指腹涼得像浸過冰,指節(jié)卻繃得死緊,鐵鉗似的嵌進她皮肉里,帶著不容錯辨的壓迫:“王妃不怕?”
“自然是怕的。”沈清漪垂下眼簾,鬢邊碎發(fā)垂落,剛好遮住半張臉。可眼角的余光,卻像根細(xì)針,死死釘在那抹暗紅上。她的思緒順著血色往上爬:這血看著沉,卻沒有淤滯的濁感,邊緣還泛著點淺緋,絕非中毒該有的烏紫。恍惚間,父親書房里那本泛黃的醫(yī)案浮上心頭——上面分明記著,毒入肺腑引發(fā)的咳血,多呈墨紫,且凝結(jié)極快;反觀眼前這血,帶著種鮮活的流動性,倒像是陳年痼疾扯動了內(nèi)損。
這么一來,他骨子里那蝕骨的慢毒,竟與這場咳血是兩回事?
這念頭才在心頭盤桓半匝,蕭絕的低咳已如碎冰撞玉,猝然截斷思緒。他松了手,自懷中拿出錦帕按向唇角,血珠仍從指縫洇出,紅得刺目;那方染血的帕子被他漫不經(jīng)心擲向案幾,“啪“的一聲。“這王府,原就不是什么安穩(wěn)地。“他扶著榻沿起身,形銷骨立的肩背在錦袍里微微晃,像株被風(fēng)摧折的蘆葦,偏語調(diào)硬如寒鐵,“你既嫁進來,就得先學(xué)會聽這墻縫里的風(fēng)雨聲。“
這話里的深意,沈清漪未及細(xì)品,蕭絕已挺直脊梁往書房去了——那挺直里藏著三分病骨的虛浮,七分不肯輸?shù)陌翚狻@认滦达h來秦風(fēng)的足音,輕若貍貓?zhí)み^新雪,卻又裹著一絲繃得發(fā)緊的沉;不過轉(zhuǎn)瞬,那聲音便淡了,淡得像從未有過。望著那道搖搖欲墜的背影,沈清漪忽然徹悟:蕭絕這口血,咳得既非偶然,亦不全是病發(fā)。那暗紅里藏著的,是試探的鉤子,是警告的鋒,更是一張織得細(xì)密的網(wǎng)——他在看她能不能接住那鉤子,能不能從風(fēng)雨聲里聽出真意。而她方才那半真半假的驚惶,或許,正合了他的算計。
廊下的足音剛散,室內(nèi)的紅燭已在案頭吞吐焰舌,燭芯時不時迸出火星,把墻上交纏的雙喜字映得忽明忽暗。與此同時,那縷甜香愈發(fā)濃重了。原是喜房里燃了幾日的“合巹香“——王府的人說,這是特意調(diào)的,取“琴瑟相諧“的吉兆。前兩日應(yīng)付前廳的人,倒沒細(xì)品;此刻靜下來,才覺那甜膩裹著股陰柔的滯,像蜜里摻了棉絮,堵得人胸口發(fā)悶。
沈清漪不由自主趨至香爐畔,指尖輕撥爐中銀骨炭的瞬間,炭火正熾的焰舌已舔上那塊暗紫檀色香餅——餅面纏枝蓮紋早被焚得模糊,僅余小半塊在炭上支棱著,像一截不肯低頭的殘骨。她捻起些許香灰探向鼻尖,那慣常的甜馥里,陡然沁出一縷極淡的苦,細(xì)品之下,竟如碎杏仁混在蜜里般詭譎——是“醉夢散”!
這念頭剛在舌尖打了個轉(zhuǎn),總角時偷翻父親禁書的記憶便順著這縷苦味漫了上來。那時她蜷在書閣角落,指尖劃過泛黃紙頁,“醉夢散,慢毒也,多混諸熏香”的字句仿佛還帶著墨澀:初聞時甘膩如飴,讓人毫無防備;久了便昏憒如醉,日復(fù)一日磨去心神,終至癡傻如傀儡,任人牽線操弄。此刻再細(xì)想,這毒與蕭絕骨髓里那蝕骨的慢毒,雖非同源,路數(shù)卻如出一轍——都是要把人慢慢熬垮,熬成任人擺布的泥偶。
順著這思路往下想,第一個浮出來的便是趙嬤嬤。她執(zhí)掌內(nèi)院用度,府中熏香燭火無一不經(jīng)她手,要說誰最易動手腳,她的嫌疑當(dāng)居首位。可再往深一層,蕭絕日日在這房里歇臥,以他議事時三言兩語點透癥結(jié)的精明,難道真對這日日縈繞的甜香毫無察覺?還是說,他早已知曉,卻故意裝聾作啞,任由這毒香燃著?若真是后者,他又在等什么?是等某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收網(wǎng),還是在等一個能識破這毒香的人——比如,她這個懂些醫(yī)理的新王妃?
正思忖得入神,門外忽傳一陣微窸窣。沈清漪心頭一凜:這響動來得太巧,像是特意在她探究毒香時出現(xiàn)。她幾乎是本能地旋身,將香灰攏回爐中,指尖劃過爐沿的瞬間,眉峰已蹙起三分憂色——這恰到好處的惶惑,既能掩去方才的探究,也合了新婦乍聞異響的常態(tài)。
門“吱呀”開了,趙嬤嬤端著蓮子羹進來,將托盤重重頓在案上,發(fā)出“咚”的一聲。她的眼風(fēng)像淬了毒的針,先掃過榻邊那方染血錦帕,又落回沈清漪臉上,眼底閃過一絲得意,快得像流星墜入烏云——那得意里藏著的,分明是“一切正按計劃進行”的篤定。“王爺體氣孱弱,”她開口時,語氣里帶著幾分刻意的體恤,“怕是要在書房操勞至夜半了。”
這話聽似尋常,落在沈清漪耳中卻別有意味:趙嬤嬤特意提蕭絕在書房,是想讓她安心等待?還是在暗示,此刻房內(nèi)無人,正是這毒香發(fā)揮作用的好時機?種種線索纏在一處,讓她愈發(fā)肯定,這爐“醉夢散”,與眼前這位嬤嬤脫不了干系。“嬤嬤費心了。“沈清漪走過去,手狀若無意地?fù)芰藫軤t蓋,既維持著新婦的溫婉,又暗暗試探,“這香倒是好聞,就是燃久了,有點悶得慌。“
趙嬤嬤的眼神驟然一緊,像兩瓣收緊的蚌殼,語氣也添了幾分硬:“這可是宮里賞的合巹香,尋常人家求都求不來的金貴物。王妃要是嫌悶,老奴這就開窗透透氣?“這急切的反駁,反倒坐實了沈清漪的猜測——她在怕,怕這香的秘密被戳破。
“不必了。“沈清漪拿起湯匙,輕輕攪著碗里的蓮子羹。羹里的蓮心被剔得干凈,甜得發(fā)齁,甜里裹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澀——絕非正常的甜。她舀起一勺遞到唇邊,只沾了沾舌尖便放下:是“軟筋散“。這藥不會立時索命,卻能讓人四肢綿軟如棉,正好與熏香里的“醉夢散“搭成一對,一個迷心智,一個卸筋骨,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癱成一攤泥。眼角的余光忽掃到趙嬤嬤按在腰間的手,那處鼓鼓囊囊的,輪廓像柄短匕。沈清漪的心猛地一沉:趙嬤嬤恨的哪里是她,分明是所有靠近蕭絕的人,所有可能拆穿他們“計劃“的人。
趙嬤嬤又絮絮叨叨說了些府里的規(guī)矩,見沈清漪只垂眸聽著,像尊聽話的瓷偶,便撇了撇嘴,端著空碗去了。門“吱呀“一聲合上,落鎖的“咔噠“聲在靜夜里炸開。這刻意的鎖門,更印證了此地的不尋常——他們在防著什么?或是在困著什么?
沈清漪立刻沖到香爐邊,捏起那半塊香餅扔進痰盂,又搬了張椅子抵在門后,這才躡手躡腳走到窗邊,悄悄推開一條縫。夜色已濃得化不開,王府靜得像座荒墳,游廊上的燈籠忽明忽暗,把青藤的影子照得張牙舞爪,像無數(shù)只鬼手在墻上爬。她望向書房的方向,那里燈火亮得刺眼,窗紙上印著個孤影,一動不動。那身影讓她忽然想起蕭絕咳血時的眼神——除了試探,似乎還有別的,像在等她發(fā)現(xiàn)什么。難道他早就知道香里有毒,故意留她一人在房里,好讓她撞破這機關(guān)?
剛關(guān)緊窗戶,就聽見窗外傳來一聲極輕的“嗖“。沈清漪撲熄燭火時,指間已攥緊發(fā)間的銀簪。窗外衣袂破風(fēng)的輕響還未散盡,她旋身隱入門后,鼻尖似乎還縈繞著香爐里殘留的苦杏仁味,這讓她愈發(fā)肯定:來者必定與那爐“醉夢散“有關(guān)。
月光從窗欞縫里鉆進來,將一道黑影篩在中央。那人越窗而入的動作極輕,足尖點地時竟沒帶起半分塵埃,像常年在暗夜中行走的鬼魅。他落地未作半分停留,直趨香爐而去,探手的弧度熟稔得像是無數(shù)次做過這動作——顯然,他是來檢查香餅的。
指尖觸及空爐的剎那,喉間滾出聲微不可聞的嗤笑。那笑聲里裹著的三分意外,倒讓沈清漪心頭一凜:看來他沒料到香餅會消失,這恰恰說明,換香、查香本就是同一伙人的動作。而這伙人,十有八九與趙嬤嬤脫不了干系。
正思忖間,遠(yuǎn)處忽漾來秦風(fēng)壓得極低的聲息:“王爺,夜深露重,該回房了。“這聲音不早不晚,恰好撞在黑影收手的瞬間。沈清漪分明看見,黑影聞聲驟僵,肩頭肌肉繃得像拉滿的弓——那不是尋常仆役聽見主子聲音的恭謹(jǐn),而是一種被撞破行藏的驚惶。
下一瞬,黑影翻窗遁去的動作快如暗夜流星,玄色衣袂掠過高墻時帶起的風(fēng),竟與白日里秦風(fēng)隨侍蕭絕時,袍角翻飛的弧度有幾分重合。沈清漪搶至窗邊,望著那道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后頸忽然沁出冷汗:他為何要深夜來查毒香?是奉了蕭絕的命試探,還是另有私心?
這念頭剛冒出來,便與先前的線索纏在了一起:趙嬤嬤換香、黑影查香、秦風(fēng)的聲音驚走黑影,而蕭絕偏在此時要回房——這一切,難道只是巧合?還是說,這王府的暗局里,每個人都在扮演著雙面角色?沈清漪攥緊銀簪,指腹抵著冰涼的簪頭,忽然覺得,方才熄滅的不是燭火,而是她對這深宅最后一絲僥幸。
腳步聲越來越近,混著蕭絕的咳嗽聲,一下下敲在青磚上。沈清漪趕緊點亮燭火,剛理好衣襟,門就被推開了。蕭絕扶著秦風(fēng)的手進來,臉色比傍晚時更白,像張浸了水的紙,錦袍上又添了新的血跡,紅得觸目。他看見沈清漪時頓了頓,目光先掃過香爐——那空爐在燭火下像只睜著的空眼——再落回她臉上,聲音里裹著痰氣:“方才似有動靜?“
“許是聽岔了。“沈清漪垂下眸,掩去眼底的驚悸,指尖在袖擺下悄悄蜷起,“王爺回來了,妾身去倒杯熱茶。“
她轉(zhuǎn)身時,手腕忽被攥住。蕭絕的指尖帶著血的溫度,燙得她一哆嗦,那溫度里藏著三分病弱的虛,七分不容錯辨的銳。“香呢?“他問,聲音很輕,卻像塊冰錐,直刺過來。
沈清漪抬頭,撞進他深不見底的眼眸。那里面沒有驚訝,只有了然,像早就知道她會這么做。她定了定神,迎著那目光,一字一頓道:“燒盡了。妾身瞧著悶,換了些安神的艾草。“
蕭絕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低低地笑起來,那笑牽動了肺腑,又是一陣劇咳,血珠濺在沈清漪的衣袖上,紅得像燃著的火,在燭火下跳動著——這血色,既是病弱的證明,也是博弈的印章,將兩人更緊地纏在了這深宅棋局里。
“善,甚善。”他既已撤手,便以帕掩口,喉間卻仍滾出斷續(xù)的氣音:“沈清漪,你竟比本王揣度的,更添幾分譎智。”
這評語入耳的瞬間,沈清漪正垂眸望著袍袖上的血痕。那暗紅尚未干涸,仿佛還帶著他體溫的灼痛——這痛意,恰如蕭絕方才那句“有趣”,分明是種確認(rèn):她已接下了他拋出的餌。心念至此,她忽然徹悟:這場角力從不是突如其來的爆發(fā),而是早有鋪墊的收網(wǎng)。爐中那爐“醉夢散”,原是試探她是否能識破迷局的引線;暗夜翻窗的黑影,是警告她此地殺機四伏的敲山震虎;而蕭絕那看似縱容的默許,則是根早已備好的索鏈,正借著這一切,將她牢牢拖入棋局中央。
紅燭忽而迸出燈花,噼啪輕響里,滿室彤紅如潑血,偏那隅角的陰霾,任光影如何翻涌也驅(qū)散不去。沈清漪緩步踱至案前,指尖撫過書著“醉夢散”三字的素箋——墨跡未干,恰如她心頭剛成型的猜疑。
窗外月華愈發(fā)明澈。她太清楚,自識破“醉夢散”、撞見黑影的那一刻起,回頭路便已塌了。這些線索像連環(huán)鎖,一環(huán)扣著一環(huán):毒香引她警覺,黑影促她生疑,蕭絕的默許則斷了她置身事外的可能。
那么蕭絕呢?這個咳血時眼鋒仍利如刀、明知毒香卻故意縱之的男人。他是看透了破綻,才借她之手去試探?還是早已布好局,連她的猜疑都在算計之中?他那聲“善,甚善”里,藏的是對盟友的認(rèn)可,還是對獵物入局的滿意?
答案或許藏在下一次毒發(fā)時。那時,從他齒縫滲出來的血沫,是會映出與她同謀的微光,還是淬著將她一并滅口的寒意?沈清漪望著內(nèi)室的門簾,那里靜得只聞燭火跳動的輕響,卻像藏著千軍萬馬——而她,已別無選擇,只能推門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