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縣衙
“姐夫!你可要給我做主啊!”王茍趴在地上,哭得那叫一個慘。
他本來就矮胖,現在臉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
對面書案后,上元縣知縣劉海承皺著眉頭,看著自己這個不成器的小舅子,眼神里的嫌棄毫不遮掩。
劉海承太清楚王茍是個什么貨色了,純純一灘爛泥,扶不上墻的那種!
仗著有個當知縣的姐夫,平日里以捕頭自居,穿身官差的衣服就敢橫著走,自己嘴皮子都磨破了也沒用。
“哼,活該!讓你嘚瑟,碰上硬茬子了吧?”劉海承心里暗罵。
可想到死去妻子的臨終托付,他只能咬牙嘆了口氣:“行了行了,起來說話。”
王茍一聽,哭嚎得更起勁了:“姐夫!那歹人簡直無法無天啊!不僅打我,連藥行的趙掌柜也遭了他的毒手!被打的屎尿齊流啊!”
劉海承心里直翻白眼,不耐煩地揮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會讓衙役去查,抓住那人給你個交代。”
“姐夫,那賊人……”
“行了!下去!”劉海承直接打斷。
王茍碰了一鼻子灰,只能悻悻地爬起來,灰溜溜走了。
劉海承才懶得浪費人手去管這破事兒。
一個仗勢欺人,魚肉鄉里的混球,挨頓打算輕的!
而且比起那點瑣事,他現在有更要命的事愁著。
劉海承拿起桌上一份文書,眉頭擰成了麻花。
幾個月前,隔壁江寧以南的幾個縣鬧了蝗災。
雖然最后在朝廷派來的治蝗大臣,與官府百姓共同協作之下,好不容易摁了下去,但各縣的糧食受災卻異常嚴重!
糧食緊缺一些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因為蝗災而隨之爆發的瘟疫!
這瘟疫傳播速度極快,在江寧周邊好幾個縣都成了災,常規藥物完全無用!
金陵府尹的緊急文書今日已經送到了他的桌上,其中言明了此次瘟疫的危害非同小可,讓他提早做好防范!
“唉……”劉海承盯著那文書,又是一聲長嘆。
……
趙府
燭影搖曳,檀香氤氳。
正堂之上,條案高懸,一張紫檀大桌置于案前。
桌旁兩把太師椅,分坐著兩位中年男子。
趙家當代家主趙承岳坐在右側,姿態恭謹,正為左側那身著玄色錦袍的男子斟茶。
“方大人,您請嘗嘗,”趙承岳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謙卑,“此乃我金陵特產的雨花茶,谷雨前采摘,最是鮮嫩。”
在他身后,站著面容陰柔的趙家大少爺趙云帆,此刻也是屏息凝神,眼觀鼻,鼻觀心。
方之孝伸出手掌,穩穩接過茶盞。
他并未急著入口,而是先嗅了嗅茶香,這才淺淺啜飲一口。
“嗯,入口醇厚,回甘綿長,香氣清幽似空谷幽蘭……好茶。金陵水土,果然鐘靈毓秀,滋養萬物,也滋養人心所向啊。”
趙承岳心領神會,眼底精光一閃,立刻接道:“大人謬贊。大人若覺尚可入口,稍后我便命人精選上品雨花十斤,送至大人下榻之處,聊表敬意,也免得大人思念金陵風味時無處可尋。”
這無處可尋四字,說得意味深長。
方之孝嘴角微不可察的揚了揚,他不再兜圈子,放下茶盞,聲音陡然低沉,切入正題:
“官藥之事,想必風聲已傳入二位耳中?”
趙家父子瞬間對視一眼,呼吸都下意識地停滯了片刻。
趙承岳強行壓下心頭的悸動,試探道
“方大人,您的意思是…”
方之孝微微一笑:“江寧以南,瘟疫肆虐,其勢遠超奏報所述!
染者如燎原之火,蔓延之勢已非人力可遏。
朝廷遣來的幾位太醫束手無策,焦頭爛額。
圣上震怒,已下嚴旨:廣召金陵乃至整個大乾境內的民間醫館藥行,集思廣益,共克時艱!”
方之孝頓了頓,目光如刀,緊盯著趙承岳的眼睛:
“凡能獻出良方,成功遏制此疫者,朝廷不僅重金懸賞,更會將此藥方及后續經營之權,收歸官有,定為官藥!”
“這其中蘊含的潑天富貴、無上榮光,意味著什么,想必無需在下贅言了吧?”
趙承岳的心臟狂跳不止!
他當然知道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攀附皇權,一步登天!
意味著趙家將不再是金陵一隅的富商,而是手握朝廷特許、舉足輕重的官藥世家!
意味著從此門楣光耀,宗族顯赫,在這金陵城,乃至整個江南,都將擁有無可撼動的地位與影響力!
但趙承岳也不傻,他并非被沖昏頭腦的莽夫!
做為趙家當代家主,他深知巨大的誘惑之下往往與危險并存!
首先,趙家藥行真有能耐配出連太醫都束手無策的解藥?
若配不出,一切皆是空談!
其次,即便僥幸成功,朝廷所謂的買斷,那筆銀子,真能抵得過研制和日后可能源源不斷的龐大成本?
萬一是個蝕本的買賣,這得不償失!
趙承岳眉頭緊鎖,陷入沉思,臉上的激動漸漸被凝重取代。
見他猶豫,方之孝嘴角的笑意再次浮現,他慢悠悠地開口,拋出了足以顛覆棋局的籌碼:
“趙家主,你的顧慮,在下了然于胸。不必憂心那解藥配方……”
他聲音壓得更低,同時,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整齊的薄紙,輕輕放在兩人之間的桌面上!
“——它,就在這里。”
什么?!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不亞于九天驚雷!
趙家父子臉色劇變,猛地抬頭看向桌上那張薄紙,又難以置信地看向方之孝,最后驚駭地對視一眼!
兩人眼中皆是翻江倒海般的震驚與錯愕,仿佛聽到了世上最荒誕的玩笑!
方之孝似乎沒看到他們的驚駭,自顧自地繼續道:
“至于買斷錢嘛,朝廷體恤民情,自然不會讓忠義之士蝕本。定會酌情考量,體察實情。”
“屆時,所謂的買斷,不過是個名頭。朝廷會特許你們以官定之價繼續販售,這買斷銀,便算是……額外的恩賞補貼了。”
轟隆!
趙承岳腦中好似炸開一道驚雷,震得他頭暈目眩!
他為什么會有解藥?!
他為何能如此篤定朝廷后續的體察與特許?!
再聯想到方之孝背后那深不可測的靠山……
一個細思極恐的猜想頓時浮現在趙承岳的腦海中:
這不是一場針對瘟疫的舉措,而是更深層次的謀劃算計!
甚至于他能拿的出解藥,那這場瘟疫本身,都可能是這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趙承岳不敢想了,對方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將這東西擺在他面前,便是逼著他站隊!
他若敢說一個不字,那趙家絕對活不過今晚!
趙承岳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他死死盯著桌上那張薄紙,又抬眼看向方之孝那張在燭光下晦暗不明的臉,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
死一般的沉默在堂中彌漫
良久,趙承岳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試探性的顫聲道:“大……大人……您身后……那位貴人……他……他想要……幾成利?”
此言一出,方之孝臉上的笑意逐漸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審視。
他目光帶著沉重的威壓,刺入趙承岳的眼低,一字一句:
“趙家主,慎言。有些話,說出來……是要掉腦袋的。”
趙承岳渾身一顫,如墜冰窟,立刻噤聲,不敢再直視。
方之孝這才緩緩收回目光,端起那杯已經微涼的雨花茶,輕輕抿了一口。
放下茶杯時,他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字字如刀:
“九成八。”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趙承岳瞬間布滿驚駭的臉,以及趙云帆那同樣煞白的面孔。
“余下的二分。也足夠你們趙家,堆金積玉,富貴延綿幾輩子了。”
九成八?
剩二分?
便能榮華富貴幾輩子?
趙承岳猛的抬起頭,霎時一股寒意遍布全身!
那這潑天的富貴背后,要填進去多少條人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