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是土黃色的天，這一片天際遙遠無垠，栽種了株株草綠與麥黃。它們對照了水藍蒼穹上的白云，其間挪動的黑點，是黃天里最勤勞的燕子。

陸青崖平掌抵住額頭，掐腰望著眼前的農忙景象：“谷子，說不定你認識的那對兒農民夫婦忙著收獲呢，咱仨特意來田間地頭問靈異事件……不好吧？”

“要不換個目標？”

谷雨瞥他：“那你穿道袍是個什么事？”

“咳咳……”神秘道袍男子局促的摸了摸鼻尖：“我，我還不是為了讓你一眼就能看見我，才穿成這樣的嘛。”

葉續書淺笑，谷雨不置可否。

但她也確實思考起來，如果在她努力掰棒子的情況下，突然冒出來三個人要和她聊神啊鬼啊之類的……

嘶，好像是有點詭異？

那算了吧。

她可是要和人一起生活在同個世界里的鬼，還是多多少少遵守點人類社會的“潛規則”吧。

“有道理。”谷雨看向高個子同事，言語間透露贊同。

陸青崖則皺眉，壓低腰部，仔細打量起這位矮自己一個頭的女士。

沒想到啊沒想到，不近人情的谷雨，竟然也能聽進去人話。

男人誠心發問：“你被奪舍了？”

“……別逼我罵你。”

谷雨滿頭黑線，轉身欲走，土壤上留下她深深淺淺的足印。

“小雨。”有人弱弱喚她。

“嗯？”

谷雨循著聲源，目光隨葉續書手指的方向看去。

大概五米遠的距離，站著個齊耳短發的小女孩兒。沖天辮被風鼓動，左右搖曳，臉蛋蠟黃，勝在眼珠漂亮，像煤炭，不摻任何雜質的黑，死寂一般盯著他們。

粉襖黑褲，棕色布鞋。

不知道站了多久。

“要去看看嗎？”

谷雨抬額，輕輕“啊”了一聲，瞳仁向下俯視，神色瞬間冰冷。

以極為高傲的姿態，輕蔑回望。

邪祟。

氣氛突然劍拔弩張。

“咯……”笑聲打破安靜。

“哥哥姐姐，你們好呀。”小女孩兒咯咯笑，嘴角彎曲的很夸張。

過長的袖筒耷拉下一截，剛好夠她捂住嘴巴：“是遇到麻煩了嗎？我可以幫你們呀……”

“小妹妹，你才多大啊。”陸青崖掃過去一眼，雙手撐在膝蓋上，眉目和藹：“哥哥姐姐們都是大人，有能力解決自己的麻煩哦，不用小朋友幫忙。”

他能察覺到，濃重的陰氣。

膝蓋部位的衣料揉出褶皺，陸青崖喉結滾動，咽碎心中不安。

“呵。”小女孩譏諷一笑，秋風揚起她的發絲和衣袖，卻吹靜了搖晃的苞葉，洗滌那雙玻璃珠似的黑眸。

“我可比你大了千百來歲呢，小子，說話注意點。”

陸青崖：！！！

“靠！”男人左腳后撤，指尖一轉便化出一張黃符，抬臂橫在胸前：“搞半天你壓根不打算演啊，早說啊，我還裝什么純情大哥哥！”

這邊動靜不小，田地間卻依然欣欣向榮，沉浸于秋收的忙碌中。谷雨看到了尹老漢夫婦，夫妻倆蹲在綠色的棒子地中，一前一后的掰下，有的剝干凈了，順手朝旁邊橙紅色的網袋里丟。

前面堆滿了，就站起來拎一拎，看玉米沉下去，就又蹲下來，一點一點向前挪。

還挺有節奏感的。

谷雨收回視線，想著什么時候也去體驗一把，這才把目光淡淡瞥向小女孩兒。

“你知道什么？”

“哎呀，這樣子問話不太好哦。”小女孩兒突然擔憂起來，看谷雨的眼神，就仿佛在看自家永遠長不大的小孩：“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態度……啊，當然，求鬼也要有態度。”

“更遑論我是前輩呀，一直用看螻蟻的眼神看我，我會很傷心，很難過……也會很生氣的。”

安靜了。

田地里相互吆喝，“嚓擦”掰玉米的聲響也消失了，她像是怕驚擾什么，音量突然很輕，很輕……如潔白的絨羽，聽不出任何怒意。

“干嘛對同類的惡意這么大呢？”

風掠過三人。

谷雨瞪大眼睛，茫然無措托住趴在她懷里，咬著耳朵說悄悄話的女孩兒。

什么時候？！

余下二人更是驚愕，突發變故，全都準備進入戰斗狀態，卻發現渾身僵硬，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他們看著小小孩童在新人耳邊低語，趴伏在她懷中，乖巧的像找到了母親……

嗡——

又是一陣耳鳴。

呲呲啦啦，老舊電流刺透腦海，為風與聲辟出道路，二者交織著涌入，暢通無阻，在一瞬間內，交還給谷雨清澈明朗的天地。

是透明的幻境。

三人甚至不知道對方是何時把他們拉進來的。

“哎呀……”一聲哀嘆。

“現在的小輩呀，一個個都這么心急。”

搭在谷雨腰上的兩條小腿開心的晃蕩。

小女孩兒親昵圈住女人脖頸，頭頂的啾啾一搖一搖：“我是真心想幫助你們的，我很強哦……你們也感受到了吧？”

她圓圓的眼睛左瞧右瞧，最后定格在葉續書身上。

嘴唇慢慢張大，形成一個圓，然后忽地垮下來，彎成月牙，意有所指的盯著她：“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古芽，你們也可以稱呼我為——土垚靈。”

“土垚靈……”葉續書怔怔跟著重復一遍，不可置信：“為什么你會出現在這里？你……”

“你是貨真價實的土垚靈嗎？”谷雨背對著二人，看不見同伴的臉色，卻也聽出了葉續書語氣中的猶豫，自然而然充當了她的嘴替：“為什么不老實待在你的棲云？”

“邪，神，大，人。”

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古芽感受到身體的擠壓力，知道谷雨掙脫了部分結界限制，僅用上半身在報復她。

但她仍舊瞅著葉續書，黑洞洞的眼睛勢要把她盯出個窟窿：“那么想要了解我，為什么不去問問‘你的陰氣’呢？”

葉續書：“……”

似乎哪里戳中了她，葉續書抿唇不語，視線也移到了地上。

還是陸青崖撇嘴，打破這奇怪的局面：“夠了邪祟，你要是真想幫我們，就干脆利索的提供點有用信息，別打一些莫名其妙的啞謎！”

什么“你的陰氣”“我的陰氣”？

干啥玩意兒呢這是，聽的他頭都大了。

“唔……好吧好吧。”她看起來真的想同他們達成共識，不過人類一句話的事，古芽竟然真的服軟了。

脊骨一彎，女孩兒徹底靠在谷雨懷里，小手抓住女人辮子，戳弄每一股發絲：“但我要給個前情提要哦！我來峰溪幫你們，是想要賣你們個人情的。”

“哈？”陸青崖皺眉，感覺大腦小腦不夠用了。

谷雨相對冷靜，她默默安撫下焦急的紅線，問道：“你需要我們做什么？”

“解決掉那群討厭的半仙。”童聲稚嫩，摻雜了不屬于這個外表的陰毒：“要徹徹底底！徹徹底底的解決掉他們！讓他們失去支撐自己的根，永遠爛死在泥土里！”

想是憶起不甚美好的回憶，古芽呲牙咧嘴，義憤填膺的揮動拳頭，雙腿也不安分的亂踢。

三人默不作聲，看來半仙借著土垚靈名頭搞事情一事，基本坐實了。

懷里的小人還在倒騰，谷雨不耐煩的嘖了聲，一巴掌打到屁股上：“你給我安靜點！還有呢？一口氣說完。”

屁股上觸感真實，啪，結結實實的一響。

“你！”

古芽瞬間挺直腰桿，想要控訴谷雨，她可是超級古老的邪祟，這個新生兒怎么敢打她屁股的！

可下一秒，她的火焰就被女人淡然的眸子澆滅。

那么直勾勾的，不加任何修飾。

短時間內沖破老牌邪祟的結界束縛，哪怕只有一部分，也足以讓她刮目相看。

“你很強，就算我們三個人一起，大概率也不是你的對手。”女人任由她拽緊發辮，視線絲毫沒有避讓：“這樣的邪祟，從自己熟悉的地盤來到他鄉，求助三個……人類，只為了對付另一群人類。”

谷雨嗤笑：“從你出生到現在，道士又殺了多少個？現在你告訴我，你搞不定邪修，唬誰呢？”

“你……”古芽語氣變了，依然是稚嫩清脆的童音，但沒有之前那樣裝嫩撒嬌了：“好吧好吧，你是個聰明寶寶，我認輸了。”

古芽興致缺缺推開谷雨，跳到地上，兩條長袖子交疊，掩住半張臉：“除了半仙，你們還要幫我殺掉郁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