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又恢復了原本的樣貌，夕陽劃破天際，照耀了落葉，雜草，尸體，和滿地狼藉。
地磚被腐蝕出深黑色，零零散散躺著七八具尸體，干癟的，腐爛的，還有一個新鮮的……該怎么處理？
谷雨沉思，頭一次犯了難。
報警行不通，解釋起來頗費口舌，她可不是社交的料子，叫村民上來也不行，她要先下山跑一趟不說，叫完人再爬山上來也暫且不論，那些普通人被殘留的陰氣侵蝕了怎么辦？
嗯，對。
不是她懶，如果她會瞬移穿墻漂浮這些技能，她早下去了，誰讓她命不好，是一只出生和生活都在人類社會的鬼，沒有遇到好心老前輩傳授給她做鬼的基礎知識點……
萬般無奈下，只能轉人工了。
但最主要的還是她關心民眾，好不容易收拾好的爛攤子，再來一波可咋整？是吧。
沒錯，就是這樣。
谷雨自顧自點了兩下頭，她已將人類的人情世故學了個十成十了，鬼生二十三年，也不過如此。
當務之急，先叫外援吧。
谷雨果斷掏出手機，有人住的地方應該有信號，手指在屏幕前敲擊幾下，熟練點進那個位于聯系人最頂端的頭像。
簡約的三筆畫笑臉，據說是某人親手畫的，她經常點進去偷窺，在聊天框內敲敲打打半天也發不出一句，如今總算能問點正事。
【谷雨】：賀總，尹家營的鬼我殺了，尸體怎么辦？
她沒指望對方能很快回復，當綠色聊天框冒出的一瞬間，谷雨就想收手機去鳳霞屋里逛逛，怎么說都是占地面積如此大的房屋，即使爛成這樣也能看出從前裝修的多細致。
說不定能為以后的房子設計做個參考。
咳咳，重點是她想找找線索。
對，她可不信楓煜的入職測試這么簡單。
谷雨跨過一地橫尸，扶著搖搖晃晃的門板走進去，滿屋灰塵亂舞，棉絮，紙團……各種各樣的垃圾和碎玻璃躺在地上，谷雨抿唇，攏好自己價值三十八的呢子大衣，小心翼翼探索屋內。
客廳空無一物，她又去衛生間和廚房轉了一圈，紅線乖巧套在小指上，隨著主人推開的一扇扇門，不斷緊繃又放松，時刻準備絞殺不怕死的襲擊者。
“一無所獲。”女人冷眼給自己下了論斷，自言自語離開，聽著碎玻璃在腳下咔嚓咔嚓的聲響，邁入臥室。
臥室位于最里面一間，沒有門也沒有窗，甚至連空間都很小，完美避開大窗戶放進來的陽光，單是站在門口，就讓谷雨感到身心舒暢。
好重的陰氣吶……
剛才怎么沒發現？
谷雨深吸一口氣，感受沁人心脾的涼穿透身體，鬼怪散發出來的“純天然”陰氣可沒這作用，像她這種級別，聞到低級的陰氣嘔吐，聞到高級的陰氣干嘔，這是專門養臟東西的“人工飼料”。
“原來還有人類參與啊。”谷雨稍稍提起些興致，她不認為鳳霞一個平民老百姓有這愛好，她或許只是想建個大房子，好好和家人過日子而已，卻正好成了一些人的槍手。
眼前黑洞洞一片，朦朧中能看出床和柜子的輪廓，谷雨放出紅線探索一番，什么都沒檢測出來
奇了怪了，什么都沒有，陰氣是怎么毫無阻攔儲存在這里的？
思考間，口袋里手機嗡嗡響個不停，當看到沒有號碼的來電訊息時，谷雨挑眉，痛快接聽了。
“賀總。”
她盡量用恭敬的語氣講話，對方應了一聲，溫和詢問：“還在忙嗎？怎么不回消息？”
谷雨聞聲愣住，退回到聊天界面，才發現賀崇給她發了一堆消息。
【崇】：辛苦你了，我已經聯系了警方的特殊處理組，善后的事就交給他們吧（微笑）
【崇】：需要幫手嗎？
【系統提示：好友“崇”向你發送“是鹿鹿吖”的個人名片】
【系統提示：好友“崇”向您發送“耶耶耶”的個人名片】
【系統提示：好友“崇”向您發送“上善若水”的個人名片】
【崇】：這些都是公司的業內人員，有什么需要盡管向他們提就好
【崇】：？人呢？
【崇】：沒死吧？
真是關心未來員工的好老板啊。
谷雨死盯著最后一行字，咬牙切齒的回道：“謝謝賀總關心，我沒死。”
賀崇輕笑，言語中滿是愉悅：“那就好，如果我心儀的下屬未能通過考核反而輕易死掉的話……我會很難受哦。”
裝貨。
谷雨冷哼，她瞥了眼時間，下午四點半，為了早點休息，還是談正事要緊。
她收起自己慣常冷漠的語氣，又成了那個迫切求職的下屬：“賀總，我在張鳳霞房子里找到一間用來儲存陰氣的房間，是她臥室改造的，但我不清楚用了什么手段封住陰氣，使它不外泄。”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是人工制造的陰氣，可能有人類的參與。”
賀崇“嗯”了一聲，好心替她解答：“是紫符，應當畫了某種封印符文，你探察不出來也正常，這種顏色的符紙威力最大，就算在上面畫王八也能召喚出神獸玄武來。”
谷雨皺眉，對此說法存疑：“真的假的？”
“假的，你沒學過夸張手法？”
“……”
早知道不問了。
手機那頭突然安靜，賀崇愉悅勾唇，二指捏起銀色小勺，轉手攪動熱騰騰的咖啡：“你今天做的很好，先去休息吧，別忘記和那三個人好好聊聊，增進一下同事感情。”
那三個人？哦，是賀崇推過來的三位同事。
“那……”谷雨想到最關心的事，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說。
“放心，警察很快就到，你不必多費口舌，只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
“不。”女人兀自搖了搖頭，明白他會錯了意：“我只是想問，您的意思是我要一直追蹤這件事情，直到調查明白，是嗎？”
賀崇輕笑一聲，松開咖啡勺，聽它碰到杯壁時清脆的一聲響：“當然，還是說你對這次測試有了別的見解？親愛的員工。”
谷雨心一跳，眉眼間彌漫冷意，聲音也強硬起來：“這和我們最初說的不一樣。‘幫助尹家營處理張鳳霞一事，并殺掉作惡的鬼’我記得很清楚，賀崇。”
“我殺掉了那只鬼，解決了張鳳霞，完成了你的要求，你也該兌現你的承諾。”
“嗯……”男人故作沉思，頗為苦惱的開口：“可我指的那只鬼不是你殺掉的那個啊。”
谷雨氣笑了：“你怎么知道不是？和我玩文字游戲嗎？”
“題目是我出的，我當然知道不是。況且，能及時看出題目里的陷阱，也是考察員工能力的一項標準。”
他低低笑了幾聲，在為自己成功捉弄到新人而發自內心的舒爽，誰叫他是個小氣鬼呢，初遇時小丫頭嘲弄的神情他可記得一清二楚，遲早要報復回來的。
似乎被笑聲感染，一直站在賀崇身側的溫婉女人也瞇起眼睛笑，柔聲詢問：“聽到什么開心的事了？”
賀崇側目看她，豎起一指擋在嘴前，示意安靜。
天色漸暗，鳥獸飛散，大山不再被夕陽光臨，不安的夜將要主宰這里。
谷雨冷眼踏出屋子，狠狠踢開腳旁擋路的干尸，晚風將她衣擺吹起，涼意輕微喚醒理智。
女人垂眸，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電話還沒掛斷，那就有機會，谷雨絕不會讓自己吃虧，目的總要達成一個。
“錄用我。”谷雨聲音出奇的平靜，不像在商量，更像是命令：“錄用我，我會盡公司員工的職責繼續追查此事，否則免談。”
“我知道這對你而言算不得什么威脅，但我需要一份工作，你也說過喜歡我的氣息，對嗎？”
賀崇沒說話，靜靜注視擦得锃亮的鞋尖，唇邊笑意未褪，睫羽低垂，投下一片陰影。
是了，初見所帶來的不只有白眼和嘲弄，還有于他而言香甜無比的陰氣，與驀然升起的熱……
鬼與鬼之間往往氣息排斥，尤其是高等級的邪祟，但谷雨太特殊了，兩對黑眼睛碰撞的一剎那，他也第一次萌生出“融為一體”這種想法。
想把她留在身邊，想把她拆吃入腹。
谷雨，其實不需要旁的任何條件，單單是她的離開，對賀崇而言就是最大的威脅。
他聽見她說：“我們是互取所需，賀崇。”
交易應當公平。
賀崇沉默良久，他完全可以不按套路出牌，采取一些強制手段，可心中的天秤早已傾斜，不斷閃現谷雨那張沉靜的臉。
“好。”賀崇答應下來，繼續道：“我會擬一份電子合同發給你，記得查收。”
身旁的女人以手遮住紅唇，對老板的退讓深感意外，她盯著男人俊逸的半張臉，無言撫摸發間玉簪，見他掛了電話，很貼心的領了擬合同的任務。
“老板，我來。”
女人微微一笑，有些期待起與新同事的初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