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蛛兒看著朱綱裂那滿是‘求指點’的眼珠，終是沒再打趣。

抬手拂過鬢邊紅綢，指尖溢出一縷淡紫色蛛絲，在空中勾勒出層層疊疊的紋路，像一張縮小版的天地圖譜。

“你且看好。”

聲音沉了幾分，“天道如網，我等乃網中蟲。

一蟲占一絲，一蟲吃一物。

花為花，樹為樹，頑石凝土，各有其道，從不相混。

你看那老槐樹，”

她指向頭頂歪脖老槐，“它扎根百年，只吸地脈靈氣，因它知自己只能吞此靈蘊。

若強行讓它吞了你賞賜的靈蘊，不出三日便會花枝枯萎。

不是靈蘊不好，是不合其道。”

朱綱裂頂著蛛絲圖譜，又看向老槐，想起自己體內四種靈蘊：“母親是在教導我體內靈蘊太過駁雜？”

“槐樹吸地脈之精，我等要修行壯大，自要吞吃靈蘊，凝為根基。”

紫蛛兒款款解釋道，

“你剛接觸靈蘊，自認為個個是好，個個是力。

卻不知全是一堆亂麻，若不盡快理出個頭緒，別說應對夜游神，便是自己哪天走火入魔都不知。”

指尖移動，蛛絲圖譜里的‘絲線’開始分類，每一根絲線上竟綁著無數小蟲。

那些小蟲好似寄生在這條絲線上的生靈一般。

“黑風大王修得是逆轉六道的復活之術，白骨夫人移魂換竅，煉就不死。

金毛犼煉得是迷之道，煙起霧罩，神通不凡。

尤那獅駝嶺三位妖主，共修極罕見得吞天道。

一口十萬眾，家常便飯。

他們各守一道，也只會掠自身匹配靈蘊，故而能成氣候。”

蛛絲一展，上方現出點點露珠，好似天地間靈蘊一般。

每條蛛絲露珠不同，意味天地間靈蘊不同，生靈寄宿在這條大道之上，故而吞其靈蘊，方能茁壯成長。

大道為世界之本，靈蘊為生靈之本。

契配靈蘊，方能契合自身大道。

朱綱裂未曾想會有此大關聯，若不是紫蛛兒這般細細拆解，如何能清楚內在奧妙。

“那我是哪條道？”

“哪條道，這該是天底下最容易的事，也是最難的事。

”紫蛛兒指尖點在圖譜中最靈動一縷絲線上，

“自己最喜什么？最匹配什么？便是什么道？

孫悟空善斗戰之道，如來佛善因果，彌勒操控未來，玉皇運掌權柄，觀自在千面千相，老君獨善丹，通天主殺伐，鎮元子地脈混元。

這些天頂上的存在皆有自身一道。

你之道，可仿前人，也可成自身。

路在腳下，自一切在你。”

我？

我喜什么？

我匹配什么？

我是什么道。

朱綱裂問著自己。

他不知道啊。

前世活的就迷迷瞪瞪，像個無頭蒼蠅，做了一輩子牛馬。

這世雖出生在巫山，可也多是在豬族長輩帶領下過活。

神通、仙位皆是外人口口相傳。

從小就聽說過他們豬族里有一位是天上的天蓬元帥，統領天河十萬兵，極是威武。

他便想著有一日也能像他一般風光。

所以便想在巫山練些本事，進入天宮，討個一官半職。

可從未真真正正謀劃過自己該修煉什么，該走哪條路。

現在，這件事擺到臺面上來了。

他很清楚，以前那是渾渾噩噩妄想。

現在，紫蛛兒傳授他的，是真正能在這個世界立足的根本之道。

甚至是有朝一日能讓他逍遙的捷徑。

前世，就因無人提點，迷茫一生。

現在時運來了。

現在的紫蛛兒絕對是比金手指還要好的寶貝。

梳理修行，明證自我。

“你最喜歡什么？”紫蛛兒突問了起來。

“我喜歡做什么事？”

朱綱裂啞住了。

竟還不知道具體喜歡什么？

女人，美食？

好似都不是最喜歡的。

可他一個妖怪總不應該連一點最喜歡的東西都沒有吧。

“母親，我......我不知道。”

紫蛛兒并未嘲笑，反而極平靜引導道：“這不可笑，天底下多數都不知自己喜歡什么。

朱綱裂，想要成為什么，必須知道自己是什么。

喜歡，是你能在這個世界活著的根本。

是你能在遇到苦難時，咬牙堅挺過去的源泉。

是你在遇到誘惑時，毫不動搖的堅強信念。

每個生靈都有喜歡的東西。

你，現在必須將自己完整剖析出來，真正將自己喜歡的東西找出來。

知道喜歡什么，才會契合什么。

才能知曉你屬什么道。”

朱綱裂沒言語，他知道紫蛛兒說的都對。

本能反感，只是想用一個敷衍了事的答案應付過去。

心底另一個聲音卻告訴他，這一點不能繞。

他應付的不是紫蛛兒，而是自己。

更清楚的知道，紫蛛兒是在極用心的找那一條契合他的大道。

拼命讓自己安靜下來，回望過往點點滴滴。

懂事起跟著豬族先輩進了巫山修煉，在第一次變成木樁時偷聽到豬族長老在偷情。

他很高興。

因為長老沒發現他，還給了他功勛。

之后他極喜歡變成一些其他事務，尤在知曉這方世界和尚是極歡迎的存在，他就想著自己能成一個和尚。

于是日日鉆研，在所有野豬都覺得他癡心妄想時，還真讓他將豬鼻豬耳收了起來。

雖還大腹便便，可他真借著這副形象化了齋飯，還在寺廟里留了一夜。

他成事了。

便是進了盤絲洞，在小黃龍傳授他變人時，輕松掌控那一刻，心底也是莫名歡喜。

那種歡喜，絕非是掌握神通。

而是他以一個豬妖的形態扮演了另一個生物的人生。

甚至以變成另一個人將紫蛛兒從死亡邊沿拉了回來。

“變......變形？”

朱綱裂結結巴巴的說道，他真不喜歡打斗。

似真喜歡改變那一刻，放棄原有，享受其他。

“你愿意為了變形承受常人無法承受的苦難嗎？”

紫蛛兒極贊許看了一眼，還是極平和詢問。

朱綱裂想到自己變成和尚的經歷，他，完全能做到。

“我.....能行！”

“那你享受嗎？”

這次他沒一點疑問，很肯定的點了點頭。

“如此，甚好！”紫蛛兒笑了：“你體內靈蘊駁雜，看似累贅，實則是優勢。

變形之道，這方天地算不得稀罕，可想要學精，所需付出，不比成佛做祖簡單。

當年那夯貨路過盤絲洞，洗澡時也說過，變形看似隨意，其實極為講究。

一為形，二為意，三為神。

形需靈蘊交錯鋪陳，意為精魄模擬，神嘛......我也說不透。”

黯然笑了一聲，“不過我只會有限，只知變形乃模仿外物。

外物萬種，靈蘊便萬種，習得變形，便是要將天地間的諸般靈蘊掌握通透。

這可非尋常路。

所走之路，可要比如來成佛還要困難許多。

你確定要走這條路？”

若在以前，他會被苦難嚇住。

如今好不容易明白自身道性，如何肯放棄。

更何況掠殺域外天魔，本就能獎賞精純靈蘊。

只要他掠殺夠多，靈蘊絕無問題。

“母親，我愿！”

紫蛛兒收回蛛絲，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帛書，上面用朱砂畫著密密麻麻蟲紋：

“這是當年那呆子路過時，從神通中抽出一條，要我保命之用。

我對變形之道不感興趣，故就一直扔著，都開始長灰了。

此為《地煞三十六變》，第一變‘蟲變’。

蟲者，微末卻能鉆縫隙、能隱匿、能化形萬千。

且自身肢節細微，最適合打基礎。

你可愿學上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