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內(nèi)窸窸窣窣的聲音再度傳出,寂靜的夜中放大百倍般清晰。白湛未能入眠,便起身,打開木門,想去透透氣,好讓自己放松。
走出木門,便一眼可以看見灑滿月光的白潭,卻不知道為何,岸邊會有人影。
白湛細細地揉揉眼睛,才得以把眼前的畫面看清。
偌大的白潭,無盡包容傾灑的月光,墨綠的冉葉在半空為湖面遮蔽一絲寒風。波光粼粼,似歷經(jīng)千百年來的彌留的鱗片。
一個十五六的少年,持劍舞動。劍隨身動,一進一出,點點水花,于點滴中迸發(fā)積攢的力量。每一凌厲的揮斬都帶著摧動萬千山巒的烈勁,可都被湖水無盡的吞噬,只得半點細碎。一招一式之間暗含的孤寂,無法被浩渺的湖水包容。
但讓人直觀感受到的力量,卻無法在他身上持久地體現(xiàn)。不過幾下功夫,在推劍擊出時刻,手臂抽空力量似的軟下。手掌無力再去握牢劍柄,也隨之脫手而落。
劍落入水中,“撲通”一聲以回應他的無力。
白湛觀賞完這出好戲后,便認出那男孩,不緊不慢地向著譚邊走去。
“我記得你,蕭允,沒錯吧?!?
“什么人!”
少年受驚一顫,慌忙間撿起水中的劍,未等水從劍身上瀝去,便雙手握劍柄,猛地轉(zhuǎn)身。
清醒過來發(fā)現(xiàn)是昨夜蒞臨家中的女生,蕭允才尷尬地把劍收入劍鞘,用沙啞地聲音開口:“你來這里做什么?”
“睡不著,出來逛逛,就看到你了?!卑渍拷z毫不畏懼蕭允剛剛的動作,“你是想練劍嗎?”
“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蕭允說的沒錯,不過是留宿幾日的陌生人,幾日過后,便再無瓜葛,倒也不用有什么耐心去回復無用的話語。
“你剛剛看起來用盡全力去揮舞劍,但其實你根本沒有這個力量去控制,姿勢倒像是耍大刀的。而且就連最基本的腳步也是錯亂了?!卑渍繜o視蕭允的話,自顧自地說著,“所謂根基不穩(wěn),地動山搖便是你這般了。”
“你想表達什么?”蕭允瞥上一眼,并沒有耐心多聽一字。
白湛把武林大會請?zhí)贸?,擺在蕭允面前,“六月二十日,光明頂武林大會,我看你有幾分天賦,可以教授你劍術(shù)?!卑渍侩m是略矮于蕭允,但說話時,毫不畏懼地緊盯蕭允的眼眸。
蕭允反駁的話語停在嘴邊,好奇地拿過請?zhí)?
他在漆黑的夜里仔細地看著,蕭允愣住了,因為如今,從未有如此可以說服父親,讓他離開家中的條件。
但要向剛認識幾天的人示弱,以他內(nèi)心的倔強,他不愿意??蓛?nèi)心又是如此向往外面的江湖世界,不用在屋內(nèi)聽著不會停下的砸壺聲,可以以劍論道,懲惡揚善,行俠仗義。
遠遠過了看完請?zhí)臅r間,但蕭允還沒有抬頭的意思。
白湛看出了他的猶豫,其實,從她進入木屋那刻開始,便深深感受到這個少年壓抑的情緒。
“你可能會覺得我是騙子。夜不早了,如果想練,明天來老地方找我?!?
“老地方?”蕭允詫異地問。
“你今天在附近看了這么久,我都清清楚楚?!卑渍克剖堑贸寻阄⑽⒁恍?,便轉(zhuǎn)過身去,不等蕭允回答,擺擺手,再打個哈切,慢慢悠悠地走回屋內(nèi)。
黑夜又還給蕭允一人。
他靜靜地看著白衣背影走遠,直到盡頭只剩自家的木屋。片刻后,順勢坐在岸邊的樹旁,背靠樹干。
蕭允思索著,他很明白自己一直突破不了,而這個點偏偏被那個人一眼看穿。心中的倔強和對自由的向往相互矛盾,一時間,他也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抽出一截劍身,伴著月光,清晰可見劍身鋒利,也可見自己迷茫眼神。這樣的眼神他看得已經(jīng)厭倦了,隨后便把劍鞘猛地一甩合并。蕭允不想再看到這讓人可憐的眼神,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但是還是隱隱揣著忐忑。
蕭允不想再想了。
慢慢走回生活十五年的木屋。
我還不知道那兩人的名字?
次日。
楊訣霜摘下岸邊的狗尾巴草,無聊地看著它。
“你說他真的會來嗎?”她疑惑地問。
“我認為會。”白湛答道,“我看他拿劍,應該也有一兩年了。在這荒郊野嶺,無師自通,也算天賦異稟了。只是章法凌亂,步伐不一致和力量方面尚有欠缺?!?
“你不會是…想讓他和我們一起去武林大會吧?”楊訣霜漸漸聽出來白湛的意圖。
“沒錯,這幾天教他練劍,后將他收入囊中,我們贏得獎金的勝算也大得多?!卑渍奎c點頭回答。
“沒想到你還會動這種小心思,不過以我們兩人的實力,其實并不需要擔心什么。”楊訣霜竊喜地說。
“武林大會可不是只有我們一個國家參與的。”白湛把玩著自己手中的無霜劍,“難免會有鄰國參加,像寧國、蒙國,實力還是不容小覷的?!?
白湛停下動作,注意到余光一處黑色人影,她向余光看去,便發(fā)現(xiàn)蕭允在離自己一段距離站立著。
站起身來,“你想清楚了是嗎?”
蕭允似是不情愿般走來,“其實沒想清楚,不過是不知道你們兩人的名字,來問一下,順便……練練劍?!?,他后半句支支吾吾說不出,白湛早已看穿他的心思。
“不管你想怎么樣,既然來了就算你答應了?!卑渍孔呦蛞惶幙盏仄皆案疫^來。”
“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白湛。”
“我我我是楊訣霜,霜雪的霜。”楊訣霜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盈盈一笑。
“我叫蕭允?!笔捲手币曋鴥扇恕?
“時間不早了,那就正式開始今天的練習吧?!卑渍繉o霜劍的劍鞘抽下,“我和楊訣霜來一場對決,盯緊我們的姿勢。”
蕭允點頭。
白湛先發(fā)制人,步伐并進,以橫掃落葉之勢向楊訣霜移動,迅速拉近雙方距離。
距離越來越短,而蕭允還沒見到楊訣霜的武器。隨著白湛漸漸逼近,楊訣霜不再等待,后撤半步,雙臂張開,手掌大張。眼看著無霜劍劍尖要擊破刺穿她的脊肩,卻不知何物抵擋,迸發(fā)巨大威力,“蹦”一聲,劍身便歪了方向。
楊訣霜伏下身子,快步走向右前側(cè),將抵擋劍身的物體收回。
此時此刻蕭允才看清,楊訣霜操控的是鋼針,用時隱時現(xiàn)的細絲與她的指尖連接,但如今只出現(xiàn)了一根,所以說還有另外九根或是更多!
對決不讓人多想,白湛瞥見楊訣霜的逃脫,隨即雙腿奔上樹干,腿力并發(fā),隨即后空翻,如同身姿矯健的大雁,落地于楊訣霜左側(cè)。
不待楊訣霜的反應,白湛手挽起一個劍花,長劍一斗,劍光如星,萬般宏力凝聚劍尖,毫不留情地向前方刺去。
楊訣霜并沒有慌張,雙手如撫動琴弦般,操縱數(shù)十根銀針,隱線環(huán)繞劍身,卻有強大的氣力把長劍僵持不進。
其他人可能會覺得兩人不相上下,但是蕭允卻發(fā)現(xiàn)白湛身上扎著的幾根銀針,如同冬日寒花,寒光凜凜,叫人膽寒。
平日說話方式倒讓人自動忽略了楊訣霜的實力。
白湛感受到上身星點般分布的疼痛。深知隱線輕易不可破,便用劍力將纏繞其上的隱線繃緊,猛地俯下身,以用外力將銀針拔出。
掙脫束縛,立即向左側(cè)俯身而行,三兩步踏上丘沿,向后方零星地刺下,如萬點寒星傾撒而下。
楊訣霜并未猶豫,如牽制木偶般的姿勢,把沾上血珠的銀針操縱格擋,染紅的針戲謔地嘲笑。
白湛見此無用,不愿再多費時間,全身氣力,貫穿劍身,直達劍端,以五岳崩摧的力量往下刺入。
“哐當”一聲將四周襯了個默。
并沒有像蕭允所想一般,楊訣霜會被無霜劍所傷。反而她手中拿著一把不知何處得來的袖劍格擋了千鈞之力。
分毫之差,一絲差錯,一方都會喪命于此。
立夏將至,新生的冉葉卻被兩人的劍氣與隱線盡數(shù)擊落,蕭索落下,猶如悲秋已至,四周獨寫一詞緘默。
雙方都停止了對決,白湛不禁揉揉自己的肩膀,埋怨道,“真是給我下死手啊?!?
“什么嘛,換做以前針上可是有毒藥的,不然你現(xiàn)在可不能站著說話了?!睏钤E霜捂嘴,笑嘻嘻地辯駁。
“倒是你,出劍這么快,我這幾根針都快擋不住了!還從我頭頂跳下來,真是嚇死我了。”楊訣霜拍著胸口說道。
蕭允懸著的心終于松了口氣,見識兩人的對決后,才知道自己活在小孩子世界里。自己所謂練了一兩年的劍術(shù),不過是雞毛蒜皮,真正的江湖,他早就不知道埋哪里了。
他似乎終于明白自己的弱小,漸漸地開始偏向追求自由的選項。
“那個白湛…我答應你。”
白湛疑惑問,“答應什么?”
蕭允一手捂著胸口,身體前傾,另一手死死攥緊他的劍,像是說出了世間最難說出口的情話,“我要練劍,我要變得更強!”
白湛見此,欣慰一笑,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
“好了嗎…我已經(jīng)扎馬步很久了…”蕭允努力控制著顫抖地雙腿,四處張望以求白湛幫助。
“你這細胳膊細腿,營養(yǎng)不良啊?!卑渍靠戳丝词捲?,思索著說,“時間也差不多了,我這就教你真本領(lǐng)?!?,隨后拍拍胸口道。
蕭允如釋重負地松懈起身,拿起身旁的劍,做好持劍的姿勢。
白湛拿起無霜劍,肆意揮舞幾下,“昨晚雖然沒仔細看,但能感受到你的力量渙散?!彼夷_后撤半步,“所謂劍術(shù),并不是純粹的武力對決,更要運氣合理。靜下心,將四肢的力量匯聚在丹田,你會感受到丹田處經(jīng)絡的力量。”
蕭允閉眼,擯棄雜念,感受著全身零星分布的力量,如泉水奔涌般匯聚丹田。
“隨后,把丹田的力量通過手臂過渡到手掌。你就會感受自己真正掌握著自己的武器。”
蕭允感受著力量從手臂流淌,直至手掌,五指指尖扣緊劍柄,不再似以前的無力,像是有源源不斷的氣力要迸發(fā)。
“每把劍每個招式,力量凝聚點都是不同的,這就是所謂的‘劍眼’?!笔捲薯樦渍康脑挘聪騽ι怼?
“用你全身帶動肩膀的運動,而非手腕的反轉(zhuǎn),否則你的手很快就會廢掉?!笔捲事牭酱嗽挘唤惑@,手腕揮劍竟然是他一直以來的陋習。
“蠻而力散,所以合適的運作你手臂力量,以把力量真正的展露。”
說罷,便不待蕭允反應,劍隨身動,白衣也隨動作飛舞。腕間清風作伴,劍眼不滯蠻力,劍鋒帶過之處,灑脫之氣鋒芒畢露。劍尖不刺一物,卻有萬鈞之力似要迸發(fā)。揮舞間,風的哀嚎把此刻寧靜撕破。
白湛矯健身姿帶動劍進出,方寸之間,書寫豪放灑脫。最終,白湛將無霜劍反手立于身后,白衣被劍氣帶動,但長劍比衣衫更快定神。
揮劍完畢,蕭允也學著照貓畫虎。先是出劍姿勢,劍眼無法被氣力堵塞,倒也無法讓風慘叫。
少年步伐動作雖已可以穩(wěn)住自身,但腕間有著肉眼可見的滯澀。并沒有白湛那俠客般的瀟灑,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戾氣。
蕭允學著白湛的動作笨拙地揮舞,一滯一利間,空氣似染上古老鋒劍的銹味。少年空有劈斬之心,卻無凌厲之氣。
白湛抱臂注視著蕭允的動作,似是在意料之外中,有了幾分出乎意料,沉默如收鞘之劍。